然而,不论容嫣心中如何不满,当着路昊之的面,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暗暗咬牙,竭力用凶狠的目光刺那夏侯宇。
夏侯宇当然不为所动,向皇帝禀告完,又去交代瑞珠日常饮食伺候的注意事项,写了一贴方子,便告退下去了。
待人皆散去,屋中便只余路昊之与容嫣二人。
两人一时里,竟都没有说话,五彩错金博山炉之中吐着袅袅青烟,醉胭脂那清甜怡人的气味儿在屋中回旋。
一室寂静。
从上辈子失宠算起,容嫣已许久不曾和路昊之这样独处一室了,她甚而不知该怎样与他相对。
路昊之与她挨的极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微热的体温,成熟男子的气息与龙涎香缠在一起,将她笼住。
容嫣有些不大自在,便又向里挪了挪身子。
路昊之垂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低眉垂首,不曾看他一眼,浓黑的长发如瀑般垂下,裹着娇软的身躯。虽是病容憔悴,脂粉不施,却愈发显出她原本精致的面庞,格外的柔媚。
一袭月白色薄衫罩在她身上,衣衫宽敞,却依旧隐约可见丰满高隆的胸脯,窄细如柳的腰肢。
她是绝色。
弋阳侯府的嫡长女艳冠京城,追求者众,尚是太子的路昊之曾在宫廷宴席之上见过她几面。
她的明艳妩媚,活泼率性,都让他一见倾心。
只可惜身为皇子,他的婚姻大事并不能由自己做主。
太子妃,及他府中的一应侧妃,都是先帝做主选下的。
没有一个,令他中意。
当她的牌子被送到了潜邸时,路昊之欣喜若狂。
打从她进府之后,他独宠她一个,再没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再之后,他称帝,封她为贵妃。
她却日渐骄横跋扈,行事狂妄,在他面前告她状的人越来越多。
容嫣从不会替自己分辨,只是一昧的与他吵闹。他对她的嫌恶,也日渐加深。
甚至在她晕倒之后,他还曾疑心她是在装病闹事。
可眼下看着她病中虚弱的模样,又想及她在梁成碧面前委曲求全的情形,路昊之只觉得胸口有些闷疼,对容嫣的厌恶之情也减了几分。
“近来前朝事务不断,朕无暇旁顾,连你病了,也不知道。”
口中说着,路昊之握住了容嫣的手。
小手细腻柔滑,依旧是记忆之中的柔若无骨,他微微用力,捏了一捏。
他做的自如,容嫣却吓了一跳,不及细想,就把手抽了回去。
这皇帝今儿吃错药了吗?
“皇上朝政繁忙,臣妾身子不过小事,怎敢劳皇上挂心?”
听她口中这得体合宜、滴水不漏的言辞,及那仓促抽离的小手,路昊之只觉心头有些失落。
眼前的容嫣,倒越发贴合那女德标准的温良贤淑模样了,然而她话里话外的冷淡疏离,都令他分外不适。
以往,只要两人在一处,她总是会自己主动靠过来,撒娇撒痴,与他谈天说地。他从来不必费心去琢磨话题,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难道,林氏那件事,对她打击当真如此之大?足令她性情大改?
若是如此,那也只因她对他用情至深。
想到这里,路昊之的心便更软和了些。
容嫣自然不知他心底如何想法,如知晓了他这番心思,必定又在心中大翻白眼,嘲讽路昊之当真是臭不要脸。
“之前,朕在园子里,只是同那林氏说了几句闲话,并无旁事。”
路昊之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容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路昊之同她说这个干吗?
她可是记得,无论上辈子还是自己这次重生醒来之前,自己同他理论之时,他都气急败坏的说她管不着他的事儿。
她微微侧首望去,却见路昊之面上神色尴尬,耳边竟还有些红了。
这可真是大稀奇!
或者,这位年少英才的大周天子是在试探她?
容嫣秀眉轻扬,越发柔顺的笑道:“皇上哪里话,之前一切都是臣妾不好,臣妾身为贵妃,不该这般不懂规矩。臣妾已然知错了,往后再不会犯。想来,林氏已入选天子宫嫔,不过早晚之事,算不得什么。臣妾已向皇贵妃姐姐建言,将林氏安置在永寿宫。”
既是路昊之喜欢贤良,她就表演贤良,横竖不亏。
路昊之听她的话,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儿,她到底是装的,还是当真不在乎了?
“爱妃,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贵妃。”
爱妃?
这亲昵的称呼,几乎令容嫣后脖子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路昊之到底是怎么了?
她狐疑的抬首看去,却看路昊之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眸之中,并无半分她熟悉厌憎之情。
她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
依着书里的剧情设定,她可是林燕容之前的后宫第一宠妃。既是第一宠妃,那便也曾是被路昊之捧在手心上过的。
话本子所写有限,但她容嫣如今可是个大活人,她的人生是完整的。
之前,她和路昊之也曾有过静好岁月,坐看春花秋月,静听夏雨冬雪。只是年岁太过久远,久到她几乎不记得了。
但那又如何呢,容嫣漠然的想着,他终究是那话本子的男主角,他的心必然是属于林燕容的。他们这段旧情,只不过是陪衬罢了。
再说了,哪怕她现下还是宠妃,路昊之还不是一样疑心她装病欺君——虽然她的确是在装病。
也对,他是男主角,她是大反派女配角,他本就不该相信她。
罢了,她懒得去琢磨路昊之心里如何想法,就乖乖当个老好人贤良妃子,享受荣华富贵。
好人能长命百岁,看那梁成碧书里的结局不就是?
想着,容嫣竟不管路昊之,径直倒在了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脸,轻轻说道:“臣妾累了,皇上也有政务在身,臣妾不敢久留皇上。”
她这一番举动,落在路昊之眼中,却成了娇憨之态。
“你既是累了,朕便先回养心殿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路昊之轻笑了一声,起身离去。
却在走到门上时,他忽想起什么来,对宫女瑞珠吩咐道:“盯着你们娘娘按时吃药,若她不肯吃,到养心殿来报与朕。”
容嫣在被子中听见,不由在心底里哀嚎起来。
她虽是医学世家出身,却自幼极怕吃苦药,这一次她不过是装病罢了,却被路昊之摁头去吃药!
荤腥不能食,却要去服药,这一回她是亏了还是赚了啊?!
这场风波之后,长春宫一日无事。
容嫣余下的饭食果然被御茶膳房换成了清粥小菜,连她宫里的小厨房,也被路昊之下旨勒令不许做大鱼大肉,吃坏了贵妃娘娘拿他们是问。
到了晚上,瑞珠便端了熬好的汤药过来。
容嫣闻了闻那汤药的气味儿,却觉这并非什么治疗亏虚的方子,而是一贴暖宫活血、滋阴养颜的好药。
然而她记恨着夏侯宇害她不能好吃好喝,整碗药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倒进了房中的兰花盆栽之中。
这事儿没第二个人知道,瑞珠是她心腹陪嫁,又知她是装病,当然不会去报信儿说嘴。
当夜子时,容嫣睡得正香,却忽被一阵孩童啼哭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