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阴沉,空气中水汽黏在皮肤上十分难受,众朝臣守在宫外,唯独不见丞相。
“没听说丞相告病,他可是从不晚到,今儿是怎么了。”
众人都在找这个主心骨,他虽无大才,但孙磐从也不喜结交,朝臣始终都是靠丞相来揣度圣心。
东望帝看准这个,逐渐架空丞相权利,不重用,不裁撤,如吉祥物一般替自己安抚人心。
褚申墨派人连夜接他入宫:“陛下处理公务时突然晕倒,太医诊过,疲劳加之暑气所致,本宫代拟旨意,明日朝会由本宫主持,还请丞相带头表率。”
“臣自当尽职。容臣多言,陛下何时能醒来……”
“庆王已经进宫,召安王回来的旨意也在路上,戚王爷在城外射猎,明日晨归。”
褚申策不指望丞相起大作用,但做为百官之首,戚王爷又在朝会时赶不回来,褚申策指望不上,召回褚申赟的旨意估计还没走多远,也只能让他来做表率臣服。
褚申墨应付他几句,让人安顿丞相在宫中住下,自己急忙脱身。
东望帝并非劳累与暑气所致。喜好荤腥,又容易动怒,年轻时少节制,身子早就伤透了,太医有些话能说在面上,有些不能,后宫中人心知肚明。
若他不能安然转醒,必要改朝换代,褚申墨有的是信心不会有人质疑自己登基。但铁山镇那些矿没找回来,甚至还不知道那些矿到底被用于何处。他不能不防。
叫姜怀彻负责宫城安全无疑最放心,若将他留在城外,似乎最合适。
“阿笙,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告诉阿彻,陛下一时半会难以醒过来,叫他早做打算。旨意我拟好了,你在城门口拦下安王的亲随,至于他……不用卸甲胄,也不用卸兵器,你带他入宫便好。”
褚申赟便是安王,与褚申策不同,十三岁才被东望帝想起来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匆匆封王。
被皇帝忘却的孩子不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之前营中都知他母亲只是宫女,东望帝因为不想看见他才扔到边境来,对他算不上恭敬。
有王爷之名后虽也不受待见,但总归没人敢把事情做在明面上,日子好过许多。
军营蹉跎多年,终有些战功,人也不傻,逐渐能拿住一些将士。至今在边境也算有话语权。
“如果他不答应,便与他论上一论也无妨。安王逢年不入宫,知之甚少。”
林笙明白褚申墨的顾虑,别人转述的消息总归于亲眼所见相差太多,他不能不防。
朝政权利在自己手里,但安王手中的边境五万大军,是当下最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姜怀彻的腾虎营装备精良,都是精兵,安王的兵权便是无人可比的。
“皇帝的心思真的难猜。若说对这个儿子不上心,又给他这么重的兵权,若说上心,安王母亲至今也没能进妃位,人都没了,想追封更难。”
林笙与姜怀彻一同站在校场中央的比武台上,看着各个小队举着火把穿梭在眼前,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有一日,陛下断定我没有软肋,到底是信我还是信安王,你心中应该是有答案的。”
“我只要一直在他面前,不脱离控制范围,陛下便不会觉得哥你没有软肋。”
“被制衡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呢,或者早点找理由辞官更好。”
姜怀彻伸懒腰,拿起腰间酒壶,林笙见状目不斜视的一手拦下。
“你怎么抓这么准。”
“我和你的身高差可记忆太深刻了,这个角度举手,刚好阻止哥手上的动作。不用看也行。”
“好好好,你这丫头,没事悄悄观察我。”
“为什么不是和哥生活这么久,了解哥呢?”
姜怀彻对林笙放弃朝堂,选择入后宫始终有怨气。
她明明有能力去和男子平分朝政,她明明可以活得不那么累,她明明可以和以前一样,住在府上无拘无束。
她偏要到宫中去,去做个没权利,尽是浪费她天分的活计。
“可是,哥,如果没有他,我的仇,未必能报。如果没有你去冒险……我的仇也不会这么顺理成章的被再拿到陛下面前。”
林笙与姜怀彻分析利弊。按照他们所希望的,她科考入朝,从小官做起,会沾是第一位女朝官的光,升的会快些。但同样的是,一举一动都会因为这种特殊被盯在眼中,她想借权利报家仇,几乎天方夜谭。
大家都不愿意打击她,她也想提着一口气,谁都不讲此事说破。
“我若以我tຊ也有恩相挟与你,又如何?”
“哥,我会在你想离开那日送你离开。”
闻言,姜怀彻转头不再说话,便也默认了让林笙自己拿主意。
姜怀彻把酒收起来,干笑两声:“有点紧张,缓解一下。”
“大夫说你最近身子不如以前,千万别在营中待久了也学前面那些将军一样。”
“行行行,阿笙说的是。”
林笙知道他不服,心里盘算着近期事了后去找梁钊,那个闷葫芦不用说话,单寸步不离看着姜怀彻便能让他绝了偷喝酒的习惯。
几日后,安王一行已经到百易城,最多半日便能到垣来城,林笙将在腾虎营看过的宫中密报悉数烧毁。
褚申墨当众宣布东望帝昏迷的消息没有引起太大动乱。
庆王一向不上朝,宿在淑妃处。第一日时戚王爷因为回城晚,入宫后直奔后宫,听说面色凝重,茶饭不思。
可见与兄长感情甚厚。
后宫一片安宁,朝臣自然说不出什么。
臣服于褚申墨,一切井然有序。
他会每日送消息给林笙,告知无需担心,再嘱咐她在外面也要认真吃饭。
得知安王即将到垣来城后,林笙带着圣旨和汝安便要走。
姜怀彻放心不下,让梁钊跟在她身边。
林笙知道他不解释为何要梁钊跟着她时最难违背姜怀彻的意思。给梁钊换了配剑和衣服,带他入城。
“安王爷万安。”非常标准的臣礼。
“你是何人?”
褚申赟用马鞭指着林笙,梁钊见状向前半步,汝安立刻拉住他。
用马鞭指人的意思是瞧不上。
在梁钊印象中,林笙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臣替太子殿下宣旨。”
“没听说垣来城里有女官来宣朝臣的旨,谁知道真假?”
林笙直起身,笑不露齿。
在褚申赟印象中,这是那些做作的贵女才会做的,但眼前人笑的并没有那种柔弱感。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慑?
这样的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明明没抬起眼睛。
下一秒,褚申赟确认,那是不卑不亢的挺立。
林笙抬眼直视褚申赟,毫不躲避他的目光。
常杀戮之人眼神中不会有褚申墨那种温和,更不会有褚申策眼中的干净。
他们的眸中混沌,有时只需一撇,便让人毛骨悚然。
褚申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女孩敢直视自己。
因为哪怕是他的妻子,有时也怕他。
“臣,司衣所掌使,林笙,奉太子之命,在城门口迎安王入宫。请王爷将亲随留在城外,自会有腾虎营为诸位提供住处与吃食。”
“我若不呢?”
“城中由御林军接管,陛下的情况王爷也知道,如今您站的地界上,内有御林军,外有腾虎营。若太子殿下不念手足之情,何必要我在这等您呢。”
“早就听说皇长兄有个牙尖嘴利的义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褚申赟跳下马,将配剑扔给副将:“你带他们在外面和腾虎营的好好相处。切磋什么的,输赢不重要,别伤自家兄弟。”
说完,直接大臂一挥,也不管林笙手中有圣旨,搭在她肩膀上。
梁钊见状抬起单剑,挡住褚申赟的手。
褚申赟的兵瞬间拔出兵器,一时间空气凝固。
“忘了忘了,不好意思,忘了这城里的人碰不得。”
此言一出,褚申赟亲兵看眼色收起兵器,梁钊待他收回手也将自己的剑收回。
“无妨,太子殿下是我义兄,算起来,安王殿下也是我的兄长。只是垣来城里文官多,太重规矩,殿下刚刚回来,万不好因这种小事让他们参一本,可烦呢。”
林笙说笑着皱眉,四两拨千斤把这件事揭过。
汝安跟在他们身后,凑到梁钊身边:“城门守卫你认识吗?怎么都好,不要让刚刚的事情传开,特别不能传到殿下和将军耳中。”
梁钊不理解汝安是什么意思,但她是林笙的贴身侍女,意思应与林笙无差。
照做就是。
车马内,褚申赟有些不自在,林笙也只能让他再忍忍。
“你在门口等我,是皇兄怕我去腾虎营示威吧?”
“何出此言?”
“我不擅文墨,但知道兵权向来敏感。”
“殿下……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朝臣多心,让我请您把亲随留在城外。”
“真不用和我客气,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把兵符交给皇兄,谁想要这烫手山芋。”
“啊???”
褚申赟这一句彻底把林笙最近不堪重负的大脑击碎,虽也不是想和他搞权谋,但是用不用这么直白?
见林笙不说话,褚申赟开始自己滔滔不绝:“我和你说,听说皇兄要有孩子了,我夫人特意拖着身子要回来看看。但是她脚程慢,你能不能给我列点垣来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她跟着我太受苦了,回来一趟得带她好好逛逛。”
“殿下,陛下还没醒呢。”
“那我?悲戚一点?”
说着,褚申赟做悲伤状,挤眼泪的样子还不如他没有表情。
“您……倒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