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张璧影的吃饭邀约,赵略非常吃惊。她不认为自己和什么奥方地产的公主有什么关系,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和她有什么关系,但眼下这位公主要请她吃饭。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找理由回绝张璧影时,又看到对方发来一段话:“我是你堂妹赵芊芊的同学。虽然这是一条无用的信息,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关联才能让你赴约。”
“我是真的很想请你吃饭的,你不要不来。我很担心你拒绝我。”
赵略心说这位张家小公主还挺实诚。又看到她接着说:“上次和孟沛初相亲的就是我,半岛酒店那次,把他带到你堂妹赵芊芊面前的那个。上次是我搞错了,孟沛初喜欢的不是你那个堂妹。”
赵略心里回答:“当然”。恐怕这也是孟寿堂考虑把公司交给孟沛霖的原因之一吧。孟沛霖至少是确定的,虽然眼下离了婚,又因为离婚导致了一次小小的危机公关。即使全世界市值最高的APPLE公司CEO和走在人工智能行业最前列的OPEN AI创始人都纷纷承认了同性恋人,但这件事放在国内,恐怕也会令孟氏的公tຊ关部焦头烂额一阵子,还解决不了。况且以孟寿堂这样的长辈看来,这件事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欺师灭祖,就是天理不容。
见她一直没有回复,张璧影又道:“来嘛,你难道不好奇孟沛初到底喜欢谁?”
赵略心里的那点好奇被吊得很高。她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她对孟沛初的兴趣,好像是比之前浓了一些。
于是周六晚上,赵略就坐在了号称是本地最有特色的餐厅里。
吃饭地点是张璧影定的,除了和赵芊芊在能看到江景的半岛酒店吃饭那次,她吃过最好的饭店就是大学城附近的那家火锅店。她对孟沛初他们的生活心里大概有一幅图景,但真正成为一个闯入者,赵略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她对适应这样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心理准备。她吃惯了普通的饭菜,对不普通的餐厅兴趣不大,也不认为不普通的餐厅能为她带来多少愉悦感。她一直以来是吃食堂的。
张璧影为她介绍这家饭店——是米其林三星,主厨是餐厅主理人从香港某位大明星家里挖来的,装修昂贵,餐厅里的每一把椅子都是主理人从欧洲定制的,多达十万块人民币。如今不说“老板”,都说“主理人”,听上去过于正经,又有些滑稽——丝毫不能提高食客的食欲,带着些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努力的挫败感。
赵略正要自嘲,却听到张璧影说:“其实我也只是靠投胎来到这里吃的饭。”
她有些愣住,抿了抿唇,把刻薄的话咽了下去,认真打量起餐厅的内部装饰和从欧洲定制回来的椅子。
赵略看到来吃饭的女士们多少都打扮了一番,坐在她斜前方的一位女士,穿着隆重的长裙,戴着贵重的珠宝,正脱下羊绒外套让侍者拿去挂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帽衫和牛仔裤,更觉得格格不入,便有一点懊悔自己因为对孟沛初的那点好奇就贸然来了这里。她的这一点普通,一下子被周遭环境放大了。
张璧影好像看懂了她心里的想法,笑笑,道:“其实比起赵芊芊,我更喜欢你。因为赵芊芊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穿连帽衫的。”
“她会穿得比在场任何人都隆重。我自己并不喜欢背后说别人,不过赵芊芊嘛,说了就说了,她又听不到,而且也不会在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
“当然,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讲。”
“你知道哇?我可是读过她写的表白信的,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赵略喝一口侍者端上来的饮料,不清楚应该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没等她说什么,这位奥方地产的公主好像自己就能完成一问一答的循环,还挺有意思。她只需要当一个倾听者就可以。
张璧影接着道:“其实也不是她有什么问题,或者她有错,就是你表妹这个人吧,就喜欢成为那个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这也没什么问题——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但她这颗星星的光芒是靠摧毁别人得来。”
“这就多少让人有些不喜欢。”
“不过呢,像我这样的人不喜欢她,好像也是可以的。”
赵略被那句突如其来的歌词呛住,猛咳嗽了几下。
张璧影知道自己和颇有些防备的赵略算是拉近了一点距离,接着说:可能说‘摧毁’也有点言过其实,就是她这个人吧,总喜欢一些驴粪蛋子表面光的东西。”
赵略拿纸巾擦拭被呛住咳出来的眼泪,道:“其实我跟她也不熟的。”
张璧影点点头:“你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赵略惊讶她的洞察力,反问:“你怎么又知道了?”话一出口,她觉得有些冲,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张璧影摇摇头,道:“一看就知道了啊,这有什么难的。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赵芊芊和孟沛初,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赵略笑:“没什么不一样,我也一样吃饭睡觉,两只眼睛一张嘴,一双耳朵一个鼻,还要靠孟沛初孟总发工资才能生活的。”
张璧影深深看她一眼,说:“赵芊芊其实喜欢孟沛初的,你知道哇?”
“我不知道,还是你知道的多。”赵略道。话是调侃的,但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一种嘲讽。
好在张璧影并没有在意,接着说:“孟沛初和我一个高中,学长来的。初高中那会儿你的孟总打架、逃学,玩世不恭、叛逆,反正一切负面词汇都可以安在他头上。虽然我们很久没见过了,他估计都不记得学生时代还有我这么一号人,也正常,一个学校几千来号人,我们也不是一个年级的。”
“上次相亲见面他看我的那样儿我就能看出来他绝对不记得我了。”
赵略努力从记忆中打捞了一下,也没有想起自己的生活中曾经有过孟沛初这样一号人,更无法想象如今言必称让中国原研药比例上升成为“中国智造”的“厂二代”孟沛初当年是个令老师和家长头疼的刺儿头。
张璧影见她茫然,像是猜到了她所想的,说:“没想到吧?孟沛初那会儿在国旗下念检讨的次数可多了。这样的人,可能也是另一种意义上最耀眼的星吧。”
“赵芊芊想过给孟沛初表过白来着,就在孟总高中毕业晚会那天,只不过没表白成。”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那天我穿了和赵芊芊同样的衣服,她不欢喜啊,就让人去隔壁商场买了一件新的,把旧的扔在了学校卫生间。我以为她那衣服坏了呢,就拿起来看了看,结果衣服里掉下来一封表白信。”
“所以那天我看到相亲对象是孟沛初,心想这人我熟啊,我还看过有人给他写的情信呢。”
“你说这是不是孽缘?”张璧影笑起来有些像风里摇摆的花,美是美的,带着些随时被吹落的脆弱。
“不过呢,其实你堂妹赵芊芊也不认识我,我们当时差一个年级,甚至不在一个学部。你就当我瞎说的。”
赵略道:“没关系啊,我也不喜欢她。没什么人规定我就有义务喜欢她。再说你说的只是你看到的,也不算瞎说。”
隔着饭桌,张璧影看着她,一副郑重的神态,仿佛一说出口的话就成了诺言。餐厅的灯兜头照下来,她看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几丝皱纹。张璧影轻叹一声,她从她的眼睛里也看到了自己,虚度了这些年光阴的自己。她没有说的是,他们这样的人和她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说孟氏要收购普渡了,我前段时间抄底了孟氏的股票,就等着赚这一笔呢。Z大研究中心会和普渡以后有合作吧?”张璧影的话题转换地很快,赵略几乎跟不上,却也点点头:“是,会有合作。我整理了一个靶向药物的研究申请书,和普渡正在研发的药物方向一致,后续我可能会申请加入到普渡的研发团队中去,普渡在这方面实力还是可以的。”
赵略这才发现张璧影喝的饮料和自己的不同,她的好像是酒,很沉的琥珀色。她看到她脸开始红了起来,晚霞扑面。
张璧影点点头:“那就好,我看好你,孟氏股票还会涨,我再多买点。”
“靠你的孟总靠不住啊,还得靠你。”张璧影的头几乎要垂到桌子上了。
在张璧影正式睡下过去,赵略听到她轻轻说:“其实我还蛮羡慕你的。”
扶起张璧影往外走的时候,赵略还在想张璧影的那句“羡慕”。她觉得讽刺,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有生之年,竟然也会被人羡慕。生活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又想,今晚来的目的不是来听老板八卦的吗?好像后来八卦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