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李存安脸色酡红,陈宜笑话他:“贵为一方少主,酒量还不如小时候。”
李存安的发丝散落眼睫边,她习惯性的帮他缕到耳后。从前李存安酿酒腾不出手,陈宜就帮他束发。
忽地,手腕灼热,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她,力道不容拒绝。
陈宜惊,抬眼,撞进李存安深邃的眼眸,像掉进一坛烈酒。一瞬间,陈宜的脸滚热,脑袋昏沉,仿佛也醉了。
“我知道你不是粗心,你是故意谋杀太后和太监总管。”
他喝醉了,还在笑,陈宜猛然清醒,后背激起一层冷汗。
李存安半趴在桌上,还抓着陈宜的手,眼皮越来越重,说梦话道:“短短五个月,外戚重臣被清理干净,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宫里人也只晓得太后发病。"
"那么巧,太后发病和太监总管中毒在同一日。”
他双手握住陈宜的手,眼睛湿漉漉,浓眉簇趸,委屈道:“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们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见他快哭出来,陈宜也忍不住。
皇上、皇后有意隐瞒太后中毒真相,李存安查到此处不易,仅仅他“调查”宫中秘闻这件事本身就够他喝一壶。
他为了陈宜,不惜犯险。
两人都红了眼眶,内心波涛汹涌,理智控制着不可逾越。
陈宜别过脸,第一次恨自己酒量好,借酒任性都没有机会。
“陈宜,我可以为你上刀山下油锅…………”
李存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小小的呼噜声。
陈宜轻松抽出手,手指轻轻地梳过他的鬓发,嘴角上扬,眼角却耷拉,贪婪地刻印李存安的睡颜。
“你不能为我上刀山下油锅啊,你得为河西百姓,为大昭国,血战沙场,拼死一搏。”
“我不想当罪人。”
李存安再醒,已在自己的卧房。
满目鲜红,只有圆桌中央放着一坛酒,古朴的瓦罐与椒房格格不入。
他拿起酒,下头压着一张纸。秀雅的笔迹写着: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李存安笑,如此残忍,合陈宜的风格。
墙边的木桁挂着喜服,按穿着顺序,一层又一层。
燕笳敲门,李存安已穿好婚服,好整以暇。
“走吧,接亲去。”
金州驿站后院,马车停当,马车里靠着一个年轻姑娘,正在眯觉。
穿着灰布棉袄的女人扔进一床棉被,套缰绳的年轻男人劝她:“姑姑,这趟回靖远,我是东道主,这些东西绝不会短缺你们。”
泰宁心思缜密,早半日接陈宜一家安顿在此,待她和李存安成婚,金州城戒备松懈,最适合出城。
锣鼓声渐近,人声鼎沸,喜庆的唢呐要把人耳朵吵聋。
陈宜倏地睁开眼,掀开窗帘。
姑姑察觉到她的不舍,装作不经意地说话:“大清早的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门帘被掀开,陈宜探出半个身子,情绪平稳。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两匹马拉着小车,从驿站后门踱出。绕到大街,新娘子刚好从正门被背出来。
“起轿!”
鞭炮声盖过欢呼。
陈宜回头,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也望过来。
他们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目视前方。
再回靖远,陈宜才发现这里的百姓个个乐观,连街边摆摊卖馍的都叫得比别处有劲儿。
董参骑马驼行李,走在马车旁边。
“小郎中回来啦?”
“ 保善堂少东家,你可舍得回来咯!”
他一路应承,脸都笑僵了。
走到分道口,陈宜喊停,“董公子,您回保善堂,我们要去三和巷,不顺路。”
董参愣住,他满以为陈宜一家理所当然住董府。
“都回靖远了,没有叫你们住外面的道理。”
“我们不去客栈,”陈宜从怀里拿出钥匙和房契,“泰宁公主早有安排。”
泰宁安排的住处,一定安全又舒适。董参下马,将陈宜一家的行囊下下来,搬上车。
“搬家也很累,我还是去帮帮你们吧?”他抓住最后一袋行李问道。
梁直一股蛮力,直接把行李拽上车,笑呵呵,拍董参肩膀:“这里有我呢!兄弟,你快回家吧,你爹娘该想你了。”
他没有疏远关系的心数,倒是说中了董参的心事,这会子爹娘该听说他回来了,不回府他们肯定担忧。
他没再坚持。
到了三和巷,老远闻到酒香。陈宜冲在最前,打开大门,不禁感慨泰宁太懂自己。
院子里一栋两层小楼,穿过过堂,后院一片空地,中间一条石子路,两侧摆满大缸。石子路那头是个平房,里头有筛粮食的大筛子,有藏酒的地窖……这里以前就是酒坊。
最绝的,酒坊后门正对西市闹区,酒肆、茶摊不少。
前店后住,亏她能找到这么个地方。
陈宜满腔热血,撸起袖子收拾屋子。
“搭把手。”梁芨喊陈宜。
两人把八仙桌抬到前院,趁左右无人,梁芨喊住陈宜。
“趁你姑姑不在,我问你,你到底对董参什么打算?”
“我也趁姑姑不在,跟您交个底,”她随手擦干净一把凳子坐下,“不日我们就能回庐州,董参说要跟我回去,我觉得不大可能,就答应他等到了庐州,跟他试试。”
信息量太大,梁太医转了两圈才明白,“你觉得他不错,又不甘心是他。”
陈宜着实觉得身边人精太多,太阳穴发涨,喊着“头疼”,就遁了。
半个月后,河西特赦的布告贴出,陈宜一家的名字果在其中。董参收拾好包裹,当天嚷嚷要出发,陈宜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九酝春酿了一半,至少等这批酒起窖,卖干净了再说。
为此,董家父母特地来道谢,求着陈宜再劝劝董参,他们深耕河西,三代单传,实在不能跑那么远安家。
董参也很有劲儿头,忙着跑各家酒楼,以保善堂名誉担保陈宜的酒将风靡全城,绝不让各位掌柜失望。
不到三天,竟签下三家酒楼,五十坛酒,将陈宜的酒卖个净干。
陈宜也很高兴,直到七天后,她才知道,生意不是这么谈的。想动别人的蛋糕,就得给别人更多的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