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荠愣愣地抬头,陈子安却不想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慌忙丢下手中的披风,转身快步而去。
陈子安内心暗自嘲笑自己,好像每次遇到她,离开得都很狼狈。
香荠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上了陈子安赠予的披风。披风款式简单,即便奴仆所用也不突兀,内里却十分的厚实温暖,就如同她此刻的心一般。
这一夜,香荠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外府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昨夜柳文镜在狱中自杀,而金妈妈则成功熬过了昨夜,侧妃大发善心,决定放过戏班子和柳家老小。
后来,香荠听人府里下人讨论,那柳文镜的妹妹原叫柳芝芝,生得水灵,唱念做打俱佳,本是戏班子的当家花旦。而肃王爷在一次听戏时,一眼看中了柳芝芝,强纳她为妾。
柳芝芝原本很得王爷宠爱,却不知为何在一次游园时失足跌入湖中,打捞上来尸首时,才发现她肚子里已经怀了王爷的孩子,一尸两命。
肃王爷子嗣单薄,大都早夭,柳芝芝的死让他大怒,大动干戈要彻查此事,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只处罚了几个下人就过去了。
可昨日听那柳文镜的说法,柳芝芝竟是侧妃娘娘害的么?
香荠不敢细想,却愈发觉得手上的金镯子隐隐发烫,她连忙褪下,揣进了兜里。
即便香荠不去和人细聊此事,诸如此类的言论很快就在陈府和坊间甚嚣尘上。大家纷纷揣测真是侧妃娘娘害死了那柳芝芝,不然那柳文镜怎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行刺侧王妃?
不过谣言很快就被压了下来,王管家手段狠厉,处死了几个乱嚼舌根的下人,再没有不怕死的敢妄议此事了。
秋深了,一场秋雨翩然而至,扫落无数还眷恋枝干的枯叶,也带走了庭院中的斑斑血迹。
窗外细雨连绵,陈府的祠堂内,正进行着一次严肃的议事。
“夫人,少夫人,你们两个太让我失望了!”陈青雄坐在雕花木椅上,深深皱着眉头:“这样重要的一场宴席交给你们来办!怎么连搜身都没做?竟然让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混入戏班子,还带了兵刃进来,若是侧妃真的出了事,你叫陈家怎么办!”
徐氏和谢氏面如土色地下跪请罪,陈子盛在一旁默然不语,陈青雄在五十大寿上被扫了面子,十分难看,还想要再骂几句,陈子安连忙出列求情到:“父亲,此事已然发生,现下最要紧的还不是惩处咱家,应是赶紧想法子,尽快消除此事的影响才好!”
陈青雄看着陈子安,怒气稍平,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子安,好孩子,为父没有错看你,只是没想到你不仅书读得好,投射之道也异于常人。若不是那日宴席上,你能对那贼子一击必中,我陈家现在怕是早已下狱了,断不能再有此闲暇在此处议事。有子如你,乃是我陈家幸事!”
这么多年,陈青雄一直是个严父,对家中甚是严厉,鲜少有这样夸奖过自己的儿子。徐氏闻言面露惊诧,陈子盛的眼中则是露出些许嫉恨的光芒,又迅速低头以防被父亲看见。
谢佳容依然保持着跪姿,也深深低着头,心上却有了一丝欢喜和自豪,偷偷地向陈子安看去。
陈子安连忙俯首谦逊道:“父亲过誉了,子安愧不敢当。当日能击中贼子,也是侥幸之举。”
陈青雄点点头,继续道:“为父知道,子安说的是近日坊间的传闻。其实此事为父和侧妃娘娘也都忧心不已,王爷对往事有了疑虑,已数日未去见侧妃母子了。只是,那日寿宴参与者甚众,怕是都听到了那贼子的话,以陈府一己之力,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子安拱手道:“儿子有一计,或可解姑母和父亲之忧!”
陈子安掏出一卷轴,快步献到陈青雄面前,侃侃而谈起来。
随着陈子安的讲解,陈青雄眉头慢慢舒展开,眼中的眸色也越来越亮。
祠堂里发生了什么,香荠并不知晓,也都和她无关了。
那日侧妃娘娘回府后,给香荠传来了许多赏赐,香荠一一道谢,恭敬收下。可回房后,除却把一刀白鹿纸拿出用来习字,她把其他赏赐都锁在了箱子里,一动未动。
除了侧妃娘娘的赏赐外,徐太太也破天荒地赏了她好些东西,一夜之间,她就成了陈府最得宠的丫鬟。
陈子盛也要赏她,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香荠什么都没求,只求了两本医术。
那日寿宴后,谢佳容自觉丢脸,每日锁在静心轩里不愿出门,不再找香荠麻烦。两位少爷为了善后,东奔西走挨家挨户地登门致歉,香荠难得的闲了下来,便看看医术,捡起些治病救人的本事来。
她也不是突然想起继续学医的,实在是府中的小厮和丫鬟知晓了她会医术,纷纷托人过来寻她治病。
香荠原本是拒绝的。她挨个解释道,那日实在是事态紧急,她才不得不出手的,不然她那三脚猫一般的本事,哪里敢医人?可没想到,这些人都纷纷说不介意,哭着求着香荠帮他们看看身子。
实际上,这些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又哪里看得起大夫呢?平时里有个头痛脑热都是硬熬过去的,这般求到香荠面前的,都是些难捱或者难以启齿的病症了。
香荠只好硬着头皮研习起医术来,因本就没什么本事,她帮忙看病从来是分文不收的,反而又传播开了美名,越来越多的人托关系找她看病来,她也被逼得加倍努力习书起来。
这般忙起来后,她又开始选择性遗忘起往日筹谋的那些事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去找二少爷解释那日的事。二少爷也好似忘了那日的事似的,再没找过她。
这一日,她依然向往常一般在榻上看着医术,却突然听外屋传来小厮德寿嘹亮的声音:“大少爷回来了。”
她帮德寿母亲误打误撞治好了月事过多的毛病后,德寿一直很感激她,这是德寿和她约定的暗号。
香荠连忙偷偷收好书,假装擦拭起桌椅来。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还没聋呢!”
看来陈子盛今日心情不好。
这些日子事多,让香荠差点忘了这位爷的阴晴不定,愈发小心起来。
果然,陈子盛一进屋,就开始摔盘子摔盏,嘴里唾骂不休。香荠连忙上去帮陈子盛揉肩,为防殃及自身,假意关怀道:“爷这是怎么了,可是什么不长眼的人惹了您?”
香荠曾在百花楼学过一些推拿之术,力道很是舒服。陈子盛渐渐歇了些火气,一把将香荠拽过来抱在怀里,搓揉着自己的美婢柔嫩的手,恨恨道:“还不是他老二,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把老爷子哄得开开心心!连原本说好给我的几个商行,老爷子都要给那个庶出的东西了!”
陈子盛越说,眸光里的凶气越重:“有胆拿本公子的东西,就怕他自己没这个命享!”
香荠听着心惊,压着嗓子问:“那,爷是想?”
陈子盛还未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兄长,子安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