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喝茶，并不理会魏长安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眼神。
太后似乎被这话激怒了，直接站起了身来：“与先帝合葬乃是哀家的权利，皇儿莫不是要废了哀家这个太后！”
“母后何必动怒。”无息薄凉的嘴唇勾起一丝冷笑：“朕的母后与父皇合葬一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您，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等您故去，朕自会为您择一处风水宝地，渝州如何？”
我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渝州乃是太后出生之地，虽是如此，但那地方极为苦寒偏僻，更不用谈什么风水了。
太后算是知道魏无息是故意来找茬的了，冷笑出声：“真是哀家的好皇儿，连墓地都为哀家准备好了。”
“多谢母后夸赞。”无息说罢，转眼看着魏长安：“十四弟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正好外敌来犯，不如借此机会出去历练一番，将来也好担大任。”
“那就不必了。”魏长安站起身来：“听闻此番来犯的乃是燕国旧部，臣弟与乐嫔娘娘关系实在太好，下不了手。”
我的手微微收紧，无息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他略微紧张的拉住我的手，道：“大燕的旧部，朕另有处置。”
“是吗？”魏长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弱点，笑起来。
我正要开口，却见无息直接道：“便是为了乐嫔，这件事朕也会妥当处置，十四弟无需操心。”
我听着这话，浅浅笑了起来，心里却好似打翻了苦茶，若是这话在他对燕国动手之前说的，那该多好。
魏长安看着我，轻笑起来：“看来乐嫔娘娘已经备受宠爱了，还真是让人惊讶，毕竟之前的事情……”
“够了！”
无息似乎被激怒，我捏了捏他的手朝他笑笑：“皇上，时辰不早，太后也该休息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现在不是跟太后母子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干脆起了身：“听闻母后近日身体抱恙，请一定好生休息。”说罢，这才牵着我的手，领着我慢慢走了出去。
走时，我看到魏长安几欲抓狂但隐忍克制的眼神，只装作没看到。
在踏出太后宫门前，太后冷冷开口。
“乐嫔真是哀家见过最大度，也最聪明的女人，跟你的母后一样。”
我想起母后的死，心如刀绞，身子也微微有些站不住，腰上却忽然多了一道力，将我带入他的怀里。
我抬眼看着无息心疼而懊悔的眼神，朝他露出笑容：“皇上，臣妾听说宫里梅花开了，想去看看。”
“朕带你去。”
他语气温柔至极，生怕带给我一点点伤害。
我没有回头去看太后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承受我所承受过的痛苦。
梅园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雪，鲜红的梅花伴着褐色的树枝，在这高高的红墙内，好似一副绝美的水墨画。
他扶着我小心到了梅园里的暖阁中，屋子里熏着温暖的炭火，梅花的幽香钻入，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无息，我冷。”我抓着他的手忽然道。
他眸光微深，小心将我抱起，看了眼门口守着的宫女，吩咐道：“请温太医来外面候着。”
我心中微紧，却不敢让他看出，只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上去。
暖阁里，银丝炭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一声细想，让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他小心将我放在暖榻上，似乎带着虔诚，带着愧疚，更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这一次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温柔，都深情，也更加缱绻。
他一遍一遍低喃着我的名字，直到大汗淋漓，才将我紧紧拥在了怀里。
他小心拿被子将我裹好，亲自替我清理干净，才端了热茶来，瞧着面色潮红的我轻笑道：“长乐，你真美。”
我瞧着他眼里的小心翼翼，心痛不已，我们都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弥补和改变了，但我享受他现在的温柔和关怀。
外面的雪似乎落得又大了，扑簌簌的，压得梅花枝也弯了，偶尔还能听到枯枝断裂的声响，惊起鸟儿扑簌着翅膀往宫墙外飞去。
我们彼此相拥，一直到下午才终于起身，传唤了午膳，让一直等在外面的温平进来。
我脖子上有很明显的青紫红痕，无息说让我不必遮起，我知道他是要给温平看。
温平果然瞧见了，给我把脉时，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爱卿怎么了？似乎身子不适？”无息小心将我抱在怀里，午膳也让人放在了榻上，亲自喂我喝汤。
温平默默瞧着我，半晌才低声道：“娘娘身子安好，但是娘娘身子弱，怕经不起折、腾，皇上往后还是要节制些。”
无息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见我安安静静伏在他怀里一句话也没说，心情才好了些：“朕知道了，既然乐嫔无事，你也回去吧。”
“回去？”温平当即有些急：“娘娘身子尚未大好，臣留下来调理……”
“朕已经吩咐太医院所有医女进后宫随身伺候，爱卿不必担心，这一次朕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无息说这话时，语气里全是亏欠，而后才又道：“定国公已经替你和温老太医求朕允你们提前辞官归乡，朕现在允了。”
温平浑身一怔，我终于转过眼去看他，看到他紧紧抿起的唇和满是不忍和爱意的眼神，我知道他还在担心我。我轻笑道：“这段时间多谢温太医照拂，时辰不早了，回吧。”若是不回，怕是就没命了。
他看出我的用心，终于没有说出会招致杀身之祸的话，恭谨的行了礼，才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脚步，走得极缓，竟有种再也见不到的感觉，却是一个字也不能再说。
用过午膳，无息又陪我去了莲花池，游了御花园，直到我说累了，才陪我歇下。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没有再去上早朝，只是日日陪着我守着我，让太后根本无从下手，直到我再一次见到赵如意，也见到温少夫人。
温少夫人瘦的好似脱了形，刚见到我，便告诉了我温平的噩耗。
殿前的雪还没化开，我看着她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慌张的想要将她扶起，却被她一把推开。
“赵长乐，我以为你是真的为了温平好，可你到底还是害死了他，你真的是妖女吧！”她一身缟素，红着双眼跪在我面前，可见她是爱极了温平，也恨极了我。
一旁贴身伺候的医女见状，不满呵斥道：“少夫人，注意体统！”
“体统？”她绝望的笑看着我：“你害的燕国灭国，又来祸害其他人，勾引皇上，勾引十四殿下，还勾引温平，如今更是将他害死，赵长乐，你这样的妖女为何还不死，为何！”
我听着她的咒骂，好似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了，只哑着嗓子问他：“温太医是怎么死的？”
“你有什么资格关心他！”她忽然勃然大怒，而后才狠狠盯着我，似乎要将我抽筋剥皮：“就因为他爱你，所以有人逼他来对你下毒，可他那么爱你，甚至超过爱我，爱温家，将那致命的毒自己喝了！赵长乐，你这个祸国妖孽，你这个毒妇！该死的是你啊，你为什么还不死，还不去死，你还要害多少人你才甘心！”
“混账！”
一声厉呵传来，我看到出去处理政务的无息已经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他冷漠的样子深深刺痛我的心，好似在不断提醒我之前发生的事。
“皇上，她是妖女，有她在，她迟早会害了魏国，你杀了她，杀了她！”温少夫人似乎疯了，跪着去求无息，却被无息一脚踢开。
我似乎还没从温平的死忠反应过来，那样温和善良的人，那如一缕阳光温暖的人，还那么年轻，那么好，怎么可能死去。
“来人，把她拖出去打三十个板子……”
“不要。”我猛地反应过来，忙上前想要去扶少夫人，却被她狠狠推倒在地。
我的手肘磕到坚硬的地砖，登时疼的缩成一团，鼻尖也沁出细汗。
无息忙跑过来将我抱起要往屋里去，我抓住他的衣襟：“不要伤她，让她走……”
无息死死咬牙，我知道他不肯应。
“是我欠她的，不怪她。”我继续哀求，我知道这样会惹恼无息，他看到我为另一个男人而求他，他会暴怒。
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只冷声吩咐让她走，而后才将我小心的放在暖榻上，大声呵斥着医女：“还不过来！”
我听着他大声的斥责，哀求的抓着他的手：“无息，别生气。”我看到他眼里的挣扎和痛惜，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医女说，我怀的是一个小公主。”
他复杂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宫女慌张跑进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皇上，娘娘，温少夫人……自尽了。”
我听到这话，眼底忍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今年大魏的冬天好似格外的冷些，冷到即便无息握着我的手，我也感受不到一丝丝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