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村的乡民们过于热情,热情到李让有些难以招架。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要结婚了,明明他才十八岁,他也还是个孩子。
好在宿老们争论了一晚上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最终还是二叔公拍板决定,明日将村中适龄男女都集合到一起,由年轻人自己挑选对眼的,才算是将这场让李让尴尬得脚趾抠地的催婚大会结束了。
不然李让甚至怀疑明天他就要洞房!
摆脱了宿老们的催婚,摆不脱婶娘们要去他家给他铺床的热情,李让只好跟在一群婶娘伯母身后,任由他们的摆弄。
李让的“家”在村东头,紧挨着少了半个手掌的赵大伯家,两家的院子几乎就是门对门的。
关中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长三间土坯房,房顶前檐高后檐低,以茅草铺就而成。
李让这栋房子还是原身的父母成婚时村民们帮着建起来的,十七八年过去,现在已经非常破旧了,墙面上满是大条大条的裂痕,再加上两年多没住人,尽管有村民们照拂着,茅草做成的屋顶还是破开了好几个大洞。
好在院子里还算干净,村民们时常会来清理一下院子里的杂草之类的,最近也没有下大雨,倒是不虞担忧房子有倒塌的风险。
看着这种熟悉的长三间样式的房屋,李让有些感慨,这样的房子在后世已经很难看见了,早在李让还很小的时候,家中的土坯房就变成了砖瓦房,此刻陡然得见,心中不免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李让将马牵到院子一边用石头垒出来tຊ的猪圈里拴好,卸下马背上的日用品回到院子里时,一群婶娘们已经拿着工具开始里里外外的忙碌起来。
见李让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一个李让叫不出名字的婶娘便递给他一把镰刀让他割草。
李让当然不会拒绝,接过镰刀便开始忙碌起来。
院子里其实没有多少杂草,就是墙缝之间长了一种半人高的茅草,一镰刀下去就能割下来一大把。
割下来的茅草也不浪费,丢进猪圈里就是最好的草料,马儿吃不完的还能用来造粪。
庄户人家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多余的。
很快,小院便显露出他原本该有的模样来。
宽敞,整洁,平坦。
而屋子也被一群婶婶伯娘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虽然看起来依旧破旧寒酸,但总归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
得亏李让有先见之明,在东市买好了被褥之类的东西。
看着两个婶娘从房间里抱出来的旧被褥,摊在晾衣杆上用竹棍一敲,整个小院里就烟尘滚滚,李让就觉得他去逛东市的选择实在是太明智了。
几个婶娘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铺好新被褥,生怕李让怕黑,还贴心的给他留了一盏油灯,李让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相比东宫那种富丽堂皇到处充斥着规矩的地方,他还是觉得村子里适合自己。
给每一个前来帮忙的婶婶伯娘道了谢,送她们出了院门,李让本想抓一把铜钱分给她们作为感谢,但不知道怎的,对上她们脸上那淳朴的笑脸,他抓在手心里的铜钱怎么也送不出去。
“好了二蛋,早点休息,明日别忘了选婶婶家二丫啊。”
“二蛋,你是个有力气的,不如连我家大丫一起娶了呗。”
一群彪悍的观众婆娘,临走时还不忘记打趣李让一番。
李让落荒而逃,顿时惹来一阵大鹅叫似的大笑声。
村子的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个时代依旧是秉承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
如果不是李让的到来,往常这个时间点村子早就已经陷入了沉寂。
房顶上的茅草上通了一个大洞,顺着大洞流淌的月光与昏暗的油灯一同点亮了不大的房间。
李让吹灭油灯和衣躺下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一束月光。
双手枕着脑袋,眼睛盯着月光,李让的脑海里走马观花的开始想着一些事情。
这个时代很好,这个时代的人也很好。
他基本上已经没可能回去现代社会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彻底融入这个时代。
好在他是魂穿而不是身穿,不用费尽心思的去想法子编造自己的来历。
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结婚,去官府分田,好好过日子?还是一头扎进官场的名利场之中?
只是结婚这种事情,李让即便两世为人都没有想过。
不是不愿结婚,而是一直没有遇见灵魂契合的人。
村子里这些女孩子很好,善良,能吃苦耐劳,一切美好的品德都能从她们身上找到,李让丝毫不怀疑娶了她们,以后自己的日子一定能过得红红火火。
但...他始终认为,灵魂的契合很重要。
物质生活凭他的手段很容易就能在这个时代得到满足,但精神的贫瘠是他无法忍受的。
李让盯着那束月光思考了很久。
然后,他想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雨季要来了,不如先修栋房子,房子前面栽一排竹子当围墙,后院种些花花草草,左边弄个泳池,夏天玩水,冬天就从骊山引来温泉泡热汤,右边挖个鱼池养养鱼虾和王八,还要有一个菜园子,种大棚,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不过修这样的房子似乎需要很多钱,自己从东宫扒拉来的那点钱可能不够。
不慌,大不了让长孙家买单,或者再去东宫打打秋风,再不济短时间内自己还能去卖卖诗词,想必这个时代许多斯文败类会对自己肚子里那些千古绝句感兴趣。
李让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困意便占据了脑海。
他不再去看那束月光,闭上眼睛便准备进入梦乡。
但变故就是来得这么突然,李让刚刚闭上眼睛,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声。
“轰隆~”
巨大的闷响犹如晴天旱雷,吓得李让困意全消,一个激灵从陈旧的木床上坐起身来。
这个声音,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是火药爆炸的声音,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正是距离太平村二十里开外的长安城。
“在长安试验火药的威力,李世民疯了?”
李让一下子跳下木窗,动作大得让本就破旧的木床有些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李让来不及去管木床会不会塌,一脸凝重的迅速走出房间,走到小院门口望着长安的方向。
距离长安二十里开外的太平村都能听见火药的爆炸声,那绝对不是一两斤火药能造成的动静。
今夜长安城里的百姓应该要彻夜无眠了吧?
不知道有没有造成无辜人员的伤亡?
小院对面燃起了一盏油灯,李让借着月光看清了端着油灯的那张脸,正是赵大伯。
李让叫了一声:“赵大伯。”
赵大伯也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李让,不由得笑问道:“二蛋还不睡啊?”
李让摇摇头道:“本来是要睡了,被旱雷吵醒了。”
赵大伯盯着长安的方向,忽然出声道:“老汉总觉得这声响不像旱雷,旱雷的声音是从天上来,这声响却是从长安来,真是怪哉。”
赵大伯这话,李让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倒是知道这是火药造成的声响,奈何他不敢说啊,晚宴的时候和他们吹牛逼透露了火药的存在,已经算是非常违规的行为了。
李让可没忘记李世民在拿到火药秘方时那副嘴脸。
赵大伯见李让不接话,忽然狐疑的看着李让问道:“二蛋,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劳什子火药吧?”
李让一怔,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淡淡的说道:“赵大伯还是早点休息吧。”
注意到李让的语气变化,赵大伯心下了然,面上顿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是,夜深了,是该休息了。”
庄户人家憨厚,但绝对不傻,多年在底层挣扎的经历更是让他们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不该问的千万别多问。
赵大伯端着油灯回了院子,李让也没有多留。
只是刚刚酝酿好的睡意,这会儿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李让是真没想到李世民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自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火药的威力很大,千万不要在人多的地方试,最好找个深山老林。
没想到李二不仅没听进去,反而直接在长安就点了,这是生怕别的国家不知道大唐多了一个秘密武器吗?
亏自己还特意在秘方上注明,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
在心里不忿了一会儿,李让又开始盯着那束月光发呆,他在想要不要冲到长安狠狠的咒骂李世民一顿。
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脖子很可能敌不过李世民的屠刀,只得悻悻放弃了这个打算。
“算了,反正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自我安慰了一下,李让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他的理智告诉她,对于火药的事情,他不应该再去过问。
但从情感上来说,他又觉得火药这个潘多拉魔盒既然是他打开的,那他就有义务把控好大方向,不让大唐在这条路上走歪。
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双向纠结让他失眠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从破洞里照进来的那束月光悄然消失,李让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