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甄茹
简介：“还没呢，薛娟你醒了，难不难受？昨晚吐了那么多，现在肚子饿了吧，我来给你泡碗方便面。”薛娟说不饿，有好多话想说，一下子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之间尴尬地寂静，寂静地尴尬。后来，还是朱晶晶先起了头：“薛娟儿，你也喜欢李维吧？”薛娟仰着头，特别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以为是的，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金童玉女，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这么信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鲁迅先生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有了路。”
县城中心的十字街，海鲜大酒楼，一个雅致的包房，七个人已经喝了三支红酒了，醉意朦胧，开场生疏而矜持的气氛也好了很多。鲁公子怕薛娟不自在，还特意让两个跟班儿带着妹子，并嘱咐不要打扮得太骚气。两个妹子没什么文化，聊是聊不到一起去，但胜在年轻，热闹活泼的劲儿可以让人放下戒备。鲁公子扮演的是寂寞单身贵族，我很有钱，却有无人理解的苦闷，这种套路对学生妹好用， 讲江湖故事逞凶斗狠则适合社会上的妹子。
薛娟其实也在演戏，装作对电视台试镜很感兴趣，不停敬鲁公子酒，太感谢啦，那我就等你的信儿咯。慢慢地酒意上头，薛娟开始问鲁公子江湖上的趣闻，从戴伟峰受处分的事开始问起，问他们几个跟着你都有些什么英雄事迹。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那我也来看看，让李维深陷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鲁公子没想到薛娟也对江湖好奇，这下算是搔到了痒处，于是添油加醋地开始吹嘘，他的跟班儿当然配合老大的表演。只有戴伟峰在拼命否认：那次没他这次也没他，那天有考试什么的。他不想让薛娟发现他更多的不堪，他也知道，薛娟现在的人设是装出来的。
关于李维的事鲁公子只提了几句，总结一句胆小鬼假正经，就略过不讲，然后把很多别人英雄了得的牛逼事儿往戴伟峰身上安，看似吹捧实则取笑。戴伟峰越来越难堪，也越来越沉默。
鲁公子还没打算放过，又问薛娟：“听戴伟峰说，你们两个在处朋友，是不是啊？是的话我就叫你弟妹咯。”薛娟故作吃惊地看了一眼戴伟峰，问：“戴伟峰你真这么说啊？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戴伟峰双脚磨着地板，像是要在地板上磨出个洞来，然后钻下去。
鲁公子又问薛娟：“那李维呢？你喜欢他吗？”
薛娟装醉：“李维是谁？不记得了，呵呵，还是喝酒吧！”
薛娟搞不清楚自己的脑子怎么短路成这样，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悲伤？好像没多痛，开心？肯定是装的，就是想把自己喝醉一次，彻底忘了这一切。
九点来钟吧，还是十点来钟？薛娟已经看不清手表了，下楼往停车场走的时候，走路已经不稳了，醉意开始汹涌，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这红酒的后劲儿这么大吗？
薛娟拼命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挥手跟鲁公子告别，让戴伟峰帮她打个车。鲁公子说我送你，然后把薛娟的一只胳膊放到了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住了薛娟的腰。
残存的意志力让薛娟感到了不对劲，扭着头冲戴伟峰喊：“戴伟峰，戴伟峰，你过来啊”。鲁公子只是不理，嘴上说：“没事的，就坐我的车吧，现在打不到车了。”
戴伟峰晃晃悠悠落在后面，可能是喝醉了也可能还在生薛娟的气，她当面戳破自己吹的牛，实在让他无地自容。
眼看薛娟就要被鲁公子推进皇冠车的后座了，从停车场一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个人，像条野狗一样，一头顶到鲁公子背上，鲁公子被顶翻在地，搂着薛娟的手下意识地撒开，也带倒了薛娟。
薛娟倒在地上，依稀认出是李维，下一个动作就是跪在车前猛烈地呕吐，冷汗从脖子上、后背上一层一层往外冒。紧接着，角落里又窜出来两个人，和鲁公子的几个跟班儿撕打在一起。
把时间往回倒三四个小时，黄昏的校园里都是来接孩子回家的父母，推着自行车的，拖着行李箱的，有一种逃难的仓皇感。万守中没住校，从溜冰场出来直接回家了，李维送朱晶晶回宿舍后，打算和屈卫红、杨建军在宿舍住一晚，明天再回东山。晚饭时候去食堂，发现食堂没开火，打算出东门找小馆子吃饭，李维又去叫朱晶晶，朱晶晶说她累了，想睡会儿，李维知道她心里有别扭，也没硬拉。
菜还没上来，李维半瓶啤酒已经下肚。杨建军神在在地看着李维，像看一个笼子里关着的动物：“李维，你该不是真的吃着碗里的，又舍不得锅里的吧？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哦！”
“放你的臭狗屁，我从来都拿薛娟当我亲姐，压根儿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是真的担心薛娟，鲁公子什么样人你不知道，专门祸祸无知少女！”东门小馆子还是一样的人间烟火，此刻看在李维眼里却分外脏乱差。
杨建军不以为然：“咸吃萝卜淡操心，薛娟是无知少女？谁把谁骗了还说不好呢，再说还有戴伟峰在，他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遭了毒手？你管好你自己吧，别回头朱晶晶再飞了。”
李维勉强又吃了两口菜，突然把筷子一丢，说：“不行，我这心里突突突直跳，建军，卫红，我们还是去看一眼吧，不出事最好，真要出事我后悔一辈子！”
杨建军冲着李维哈哈大笑：“你后悔个屁啊，还真是个多情种子。”
一直沉默着的屈卫红突然站了起来，说：“走吧，既然担心，那就去看看！”
海鲜大酒楼停车场这场架打得天昏地暗，在杨建军不一定，在屈卫红和李维这里，绝对是这辈子打过最惨烈的一架。幸好鲁公子几个是来喝酒的，没带凶器，也幸好他们喝了不少酒，否则李维这边三个半大小子真不一定打得过。还有一个戴伟峰，鲁公子被李维顶翻在地的时候，下意识要保护老大，跟李维动起了手，李维不还手，只管盯牢鲁公子一个人打，戴伟峰锤了李维几拳之后酒醒了，也是冷汗一层一层地出：薛娟真要被鲁公子带走祸祸了，戴伟峰你该负什么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清醒之后的戴伟峰决定倒戈，老大不敢打，就找老大的跟班儿打，场上变成了四打三，这边又是生力军，停车场这一战，最后县高四个高中生打赢了。
吐过之后，薛娟的酒已经醒了，回县高的路上一边哭一边锤了李维一顿，搞得李维伤上加伤。戴伟峰看薛娟只锤李维不锤自己，也什么都明白了。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李维喊朱晶晶下来扶薛娟上楼，本来已经可以正常走路的薛娟又变得脚下踉跄，扶着额头装醉，多少有点没脸见人的意思。今天搞成这样，还得情敌来照顾她，情何以堪啊。
朱晶晶扶薛娟回到宿舍，给她打水洗脸洗脚，找个下铺扶她上床躺着，脱了鞋盖好被子，怕她再吐，又在床头摆了一个洗脸盆。薛娟假装没力气，任由朱晶晶摆弄，刚躺下来就侧过身，拿背对着朱晶晶，默默地流泪。朱晶晶什么都没问，在她对面的床上和衣躺下。
半夜，不知道是睡觉热醒了，还是根本就没睡着，薛娟翻身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今夜的月亮很亮，惨白的月光通过窗户和树叶洒进来，薛娟依然能看清朱晶晶的脸，睡着了的朱晶晶脸上的线条也很柔和，也很稚嫩，一点儿不像什么洪兴十三妹，薛娟再次感叹，我们看到的都是我们自以为的他或她。
薛娟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晶晶，你睡着了吗？”
“还没呢，薛娟你醒了，难不难受？昨晚吐了那么多，现在肚子饿了吧，我来给你泡碗方便面。”
薛娟说不饿，有好多话想说，一下子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之间尴尬地寂静，寂静地尴尬。
后来，还是朱晶晶先起了头：“薛娟儿，你也喜欢李维吧？”
薛娟仰着头，特别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以为是的，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金童玉女，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这么信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鲁迅先生说过，这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有了路。”
“我也觉得你跟李维好般配，去年我偷偷去看了你们县高的元旦晚会，你和李维在台上主持，特别默契，你也光彩照人。如果你俩是一对儿，谁都不会觉得意外。”
薛娟笑了一下，说：“还说你们县高？要说我们县高了。对了，你怎么会来县高元旦晚会，难道你来县高借读之前就认识李维，喜欢他了？”
“没有啦，我陪我闺蜜来的，她喜欢的初中男同学考了县高，元旦晚会有节目，我那天是来当电灯泡的。”
“谁啊，是我们七班的男生吗？”薛娟问
“不是，也不重要，还是说李维。我跟李维去年夏天算见过一次吧，就在平湖溜冰场，东山四虎都在，只是当时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李维那时刚学滑冰，笨手笨脚跟我撞了一下，我没在意，压根儿也没记住他。元旦晚会看他又当主持又跳小虎队的，还是没和撞我的人对上号。后来李维知道我去看晚会了，还以为我在溜冰场就对他一见钟情，专门去看他，哈哈，自作多情，先让他这么嘚瑟吧”。
朱晶晶笑得很开心，满脸小女生的幸福，然后看到薛娟有点落寞，就停止了秀恩爱，诚恳地说：“薛娟儿，李维还是很在乎你的，要不然不会坚持去饭店找你，幸好他们去了，要不然…咳咳，鲁公子这人我有所耳闻，坏得很，你醉得这么厉害，我怀疑酒里有问题，其实在溜冰场我就想劝你来着，但我知道你讨厌我，我怕我越劝，你反而越要去。”
“是啊，我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什么狗屁鲁公子，什么狗屁电视台，我根本不感兴趣，但我就是拧着来，我心里烦，想喝醉。”
“承认吧薛娟，你就是喜欢李维，你这样做是想气他。可是我也喜欢，我在元旦晚会上对他一见钟情，才求着家里交借读费来县高的，我很认真，喜欢一个人没有先来后到，薛娟，我们两个公平竞争吧？”
朱晶晶大方地朝薛娟伸出手，想握手言和。
薛娟笑了，拨开了朱晶晶的手，说：“谁要跟你公平竞争啊，其实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是真的喜欢李维，否则早就跟他表白了，同学这么久了，不用等到现在。我只是，只是，怎么说呢，就好像有样东西一直在那里，所有人都默认是我的，放在一边也不担心，直到有人来抢了，我才生气了，难过。晶晶，以前排挤你针对你，是我不对，我现在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对李维从来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所以，那不是爱，你们之间才是！”
十五年后，平湖剧院后面原来溜冰场的位置，还没注水的泳池蓝色的瓷砖反射着初夏的阳光，再折射在薛娟对李维身上，像舞台上表演的人被追光灯打着光。
薛娟认真地说：“当年，谢谢你来救我啊，要不然我这辈子可能就被毁了，呵呵，只可惜你没踩着七彩祥云来…”
李维坚定地摇摇头，说：“不，应该我谢谢你，如果那天不为你打那一架，我会继续当古惑仔，然后真的混黑社会，现在的我是个什么样子？甚至，还在不在人世都说不定，娟儿，是你救了我啊！”
薛娟和李维相视一笑，眼里泛起了泪光，都在似水流年中释然了。
有些美好是稍纵即逝的，比如青春期的荷尔蒙；还有些美好是日久弥新的，比如经过岁月沉淀的友情。 很喜欢这一章的结尾，特别美好和温暖。
最珍贵的友情，应该是李维和薛娟这般： 平日里配合默契，落难时挺身而出；喜悦时举杯共庆，落寞时温暖陪伴；有委屈不吐不快，说完就立刻翻篇。 初心不与年俱老，默契永似少年时。
看来有人在现实里找到共鸣了。美好的东西都是相似的！
如果青春有声响，这里震耳欲聋。
这句点评很有力量还是深夜看，有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