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雨之后,天就彻底阴暗下来,一直到夜里,未曾停下。
唐瑜醒来的时候,月光洒进房间,没有开灯,端瑾正坐在窗户边,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细烟,手边放着两只白色的马克杯。
“这里的夜景好看吗?”唐瑜翻了个身,面对她,问。
端瑾有些怔神,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好看。”
唐瑜不依不饶地问:“可是我看你看了很久。”
端瑾望着她那双在夜里闪着细碎微光的棕黑色眼睛,轻轻地叹了一气,“我不是在看夜景,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事。”
她说着,又问:“你知道你做梦了吗?”
“我做梦,会说梦话吗?”唐瑜坐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拿走了她指间的细烟咬在齿间,“我自己不知道,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亚伯拉罕·杜·耶鲁。”
唐瑜惊讶地挑眉,“我说了这么长的名字吗?”
“你当然没有,你喊他小七,你让他跑。”
端瑾将手边的另一只马克杯递给她,可惜那里面的红茶已经凉透了。
唐瑜的脸上已经不再有所表情,只有语气还算轻快,她呼出一口细长的烟雾,说:“这么厉害,连小七的真名都能查到。”
“我很奇怪,很少有Y国裔名字叫亚伯拉罕。”
端瑾向后仰了仰身子,翘起腿,脚尖轻点。
唐瑜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将手里的烟蒂摁进烟灰缸里,“亚伯拉罕,上帝的父亲。”
“小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我的朋友,我要去做上帝的父亲了。”唐瑜说。
她坐在窗帘的后面,只有皎皎的月光穿过劣质的窗帘明明暗暗地洒在她身上,语气没有一点波澜,端瑾摸不清她的心思。
唐瑜微微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说:“我想,你应该是最近才知道我以前,是个警察。”
端瑾抿着唇,没说话。
唐瑜又说:“但是我现在很奇怪,你既然能查到小七的名字,那为什么查不到小七也是个警察呢?”
“我不是查到的。”
端瑾重新点了一根细烟,跳跃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照亮她的眼睛。
“去年,我在Y国拍摄当地黑帮的照片,在一个庄园,听到一个人喊了小七,后来又喊了亚伯拉罕·杜·耶鲁。”
端瑾说着,突然问:“你猜,这么喊的人,是谁?”
唐瑜顺着她的意问:“是谁?”
“F国裔,弗兰克·亚里克斯·斯图尔特。”
这个名字,让唐瑜忍不住笑起来。
弗兰克·亚里克斯·斯图尔特和小七的待遇,在唐瑜这里是一样的,她也是根据他的名字,叫他长江十一号,简称十一号。
他和小七是一样的难兄难弟,一开始也是颇为不满,直到唐瑜告诉tຊ他,长江十一号,寓意为开心的人,他这才将这个外号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当然,她是在骗他。
唐瑜笑着问:“他怎么跑到Y国去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庄园的地上,酩酊大醉,身边只有一条牧羊犬。”
不知道是不是再次见到弗兰克的场景很有趣,端瑾也忍不住笑,“他抱着酒瓶,一个一个的念着你们的名字,那一片草地,只有他和狗。”
“我猜一猜,他在Y国度假?”唐瑜捧起凉透的红茶一口饮尽。
“很可惜,你猜错了,”端瑾眨了眨眼,又说:“他在Y国,是有任务在身,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任务已经进行到收尾了。”
她把烟灰掸进烟灰缸里,像是个赌徒一样看不透地看向唐瑜,“你再猜一猜,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任务?”
唐瑜惊叹一声,努力回想十一号的语气,学着说:“亲爱的端小姐,上帝并不会告诉我答案是什么,但是你可以。”
听着她的语气,端瑾笑出了声,“他是个卧底,卧底黑帮,但是他卧底了一年,成了黑老大,收网的时候,他登上了当地时报,让当地人笑了很长时间。”
唐瑜回想起十一号那姑且可以称为庞大的体格,也笑,“他如果不是国际刑警的,那他很适合去做黑老大。”
她说这话的时候,外面的雨停了,只有很轻很轻的呼吸声回响在房间里。
端瑾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马克杯的杯壁,唇边笑意很淡,她突然问:“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唐瑜十分无辜地笑,“我能说什么呢?亲爱的端小姐,我就是白纸一张,这一次,只是从巴蜀过来,听着家里长辈的话来找供应商而已。”
说完,她眨眨眼,“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知道的呢?”
端瑾轻笑一声,“谎话。”
唐瑜不再笑了,起身从地上的一只行李箱里,摸出一副全新的扑克。
端瑾看着她把扑克拆开,将烟蒂摁进烟灰缸里,烟蒂还在燃,细细的,青灰的烟雾缓缓腾起,弯成半弧顺着窗户飘出去。
“以前,我们一开始训练记忆力的时候,用的就是扑克牌。”
唐瑜撕掉塑料皮,取出大小王扔在一边,说:“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摆满了扑克牌,从一开始五十四张,到后来三百多张,这是一个考核,只有‘雅典娜’和‘后羿’通过了考核。”
“五十四张的时候,只有二十秒记忆的时间,只够扫一眼,一直到三百多张,都只够我扫一眼,记不住的。”
唐瑜说着话,五十二张扑克牌在她的掌心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然后唰地一声花色向上全铺在桌上。
“但是我表姐教了我怎样记牌。”
端瑾只扫了一眼,就看见唐瑜的手腕轻轻一提,成一道直线的扑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翻转过去,之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在每张牌上做了记号。”
唐瑜听着扑振动的哗哗声,说:“她和我说完话之后,每一张牌,在哪里,她都记得。”
她把崭新的、甚至有些锋利的洗好的扑克展成一道,摊在端瑾面前。
唐瑜点了一根烟,咬着烟头,下巴微扬,“会炸金花吗?”
端瑾抱着马克杯,往后挪了挪椅子,拒绝:“我不和出老千的人玩。”
唐瑜被她逗笑了,随手摸了三张递给她,三个A,豹子。
“你赢了。”唐瑜笑着说。
端瑾拿过那三张A,仔细地看,想要看清楚她到底是在哪里做的记号,可是她看了很久,也没看出来。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出老千的一种方式,”唐瑜耸了耸肩,“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是表姐大发善心,要教我东西呢。”
端瑾叹了一声:“你表姐,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对于牌九一类很精通,但最精通的,是川麻。”
“我和她打川麻,她想让我赢,我就赢,想让我输,我就输。”
唐瑜笑着,语气有些可怜地说:“所以,我每年过年,都要输的倾家荡产。”
端瑾学着她的语气说:“你真可怜。”
唐瑜十分附和点头,把那支没吸两口的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将摊开的扑克牌重新收拾好,余光看见了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哈欠的端瑾。
她伸手拿过两只马克杯,将那不怎么能遮光的窗帘拉上,贴心地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你还可以再睡三个小时。 ”
端瑾盖上被子时,她提着两只马克杯下了楼,脚步声慢慢的消失在耳边。
“雅典娜”,国际刑警小组,F国裔,原名娜塔莉·埃利奥特。
“后羿”,国际刑警小组,华夏人,原名程嘉铭。
端瑾想起了在Y国时,弗兰克半遮半掩,开玩笑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会做卧底?天呐,那自然是因为亲爱的上帝告诉我说,我们都是正义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