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他只是不轻不重地贴着她,是她震惊到忘了抵抗的动作给了他机会。相似的事明明之前已经发生过千百次,但如今久违的缠绵却让两个人的脑子都“嗡”了一声,战栗感蔓延开来,叫人无力拒绝。
最先回过神的还是容和和,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心神一震,猛地推开了身前的人,这一次力道很稳,奚夷简一个踉跄之后,几乎是倒退着撞在了门板上。
但在那“咣”的一声响后,屋子里便再也没有半点动静。死一般的沉寂在不小的一间房间里蔓延开,谁也没有说话。
最震惊莫过于嵇和煦,眼看着自己刚刚说完的话便被这男人胡搅蛮缠地推翻,甚至……甚至……他的手登时握在了剑柄上。
但奚夷简却索性靠在那门板上,抱着双臂笑着望过来,一双眼睛只盯准了容和和,“就算你现在打死我,我也不后悔刚刚做的事。若是你真的生气了,打我骂我让我认错都可以,但我不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若说前几句还算诚恳,那这最后一句话就称得上死不悔改了。
震惊之下,饶是想骂他,嵇和煦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骂起了。蓬丘上下皆是一派正气,哪里见过这般行事的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握着剑柄的手动了动,长剑差点就要出鞘。
可是容和和却开了口,“师兄,我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那姑娘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似乎终于不再茫然,一双手轻抚了下起伏的胸口,然后渐渐平复下来,又以那坚定的神色看向面前的人。
嵇和煦张了张口,明明想要劝阻,可在瞥见姑娘那不可动摇的神情时,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人,到底是转身出了门。
他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了曾是夫妻的两人。奚夷简似乎已经预料到对方想说什么,淡淡一笑,先开了口,“我说了,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给我的。”
他做事或许没那么正直坦荡,但在感情上,从来都不懂欲擒故纵虚情假意。面对这个姑娘时,他的喜恶都摆在脸上。喜欢就是喜欢,想念就是想念,他见不得别的男人与她有什么牵扯,也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情意。
谁先说出思念挽回的话就是谁输了?那好,他现在就认输,再来多少次他都认输。
“三百年来,我每日都想着今天,也想过今时今日你会如何待我,可我就是想你。只要你在我眼前,让我做什么都行。你不想要我了,我便想办法让你改变主意。你生气了,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去挽回。认错认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没有那么多的解释。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通通都是我的过错,那些理由都不算理由,错便是错了。若是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个过错,无论多难,我都会去做。 ”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话总让人想起他平日里逗弄蓬丘弟子时胡说八道的场面,但容和和却看tຊ得到,从始至终都正视着自己的那个眼神,到底有几分的认真,甚至到了坚决的地步。
她怔怔看着他,眼神中好像又浮起了重遇那日时的万丈波澜,“你后悔了吗?后悔的又是什么?是违背诺言?还是违背本性?”
她本不是善于言语的人,甚至不擅长倾诉自己心中的情意。即便心底已是波涛汹涌,面上仍是无波无澜。但在听完他所说的话之后,即便是她,也是会为之动容的,神色间有隐忍有怨怼,还有那不能自已的酸楚,通通都糅杂在了一起,说不出一句无妨。
都已经多少年过去了,她怎么放得下?
若不是从未怀疑过他这份情意的真假,她甚至该问一句“你曾经有没有后悔过因为我而放弃你的天地?”
但她知道,这句话该问的还是她自己,那是她的心结,而非他的。
想到最后,脱口而出的还是这句,“你后悔的到底是什么?等你想好了,再与我说这些。”
言罢,姑娘抿了抿唇,将酸涩与苦痛都狠狠咽了回去,越过他走出了门。
没有想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走出来要做什么,容和和生平第一次这样茫然地走在恍若人间的街市里,两旁的路人有因为她的相貌而多看一眼的,却在掂量了她的道行之后,再不敢靠近,而她连目光都没个着落,视身旁的景象热闹景象如无物,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那翻涌的心绪。
偏有那不长眼的似乎是喝得醉了些,一见路中间有个身着红裙的美人,便跌跌撞撞地要往这边走,走着走着,打了个饱嗝,连尾巴都隐隐露出来一半。
闻到那酒气时,容和和脚步都未停,半垂着的眸子盯着脚下的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醉汉摇摇晃晃,见她不闪不避,便快走了几步要扑上去,只是在他眼里,自己的手明明都要扯住这美人的裙角了,却在将要相触的时候,突然恍遭雷击般被一道肉眼无法看清的金光震出足有十几丈远。
而身处那光芒中心的姑娘连头都未抬,仍在思虑着刚刚在客栈里发生的一切,任那些意图靠近的妖魔鬼怪都被金光推出,拜伏在她深不可测的道行之下。这样大的动静不知惹来了多少人的侧目,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却再不敢靠近。
容和和又走了一段路才猛地顿住了脚步,倏然抬头看向前方。
先前察觉到一个不同寻常的气息一直跟着自己时,她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对方能跟着她走到这里还未被迫现身,修为可以说是不低了。
目光在人群中淡淡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身上。与其身边的所有人一样,他也带着那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望向这边,而且无论相貌衣着举止,都平凡得让人不想多看一眼,没有半点出奇之处。哪怕是不小心与容和和对上了目光,脸上的惊慌也更深了些,像是受到了多少惊吓。
真是挑不出一丝错的“过路人”。
而她歪了歪头看向他,极轻地道了一声,“人衣。”
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六壬谷以奇门诡道见长,其门下弟子在外走动时,凡是带了目的,必然会身披人衣。顾名思义,以人的躯体为“衣服”,完美的伪装,甚至能够掩盖原本的气息,彻底变为想要变成的那个人。这样的人衣,六壬谷的本家弟子人人都有几十件。
但对方若是六壬谷本家弟子,本事也应该早已大到无须掩藏自己的身份。这时候还披着人衣,只能说,他要杀害的那个人,道行高到连六壬谷都要小心行事万分谨慎。
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容和和几乎是与那身披着人衣的六壬谷弟子同时消失在这熙攘的街道上。
而在入住的那间客栈里,怎么也放心不下心上人的奚夷简不顾嵇和煦阻拦,正要跑出门去寻人,便见那姑娘已经出现在门前,将他推进了客栈之内,紧接着,右手以两指并在一起,在门前凭空画下了一道咒言,默念道,“封。”
霎时间,金光大闪,阻隔了外界之人的进出,也震碎了人群中那六壬谷弟子身上的人衣。
不过一霎,一道黑影自人皮之下飞快窜出,转眼间便站在了对面小楼的房檐上,衣上绣着的梼杌尖牙利齿、形容凶狠,神情难驯,似要破布飞出般栩栩如生。
而那穿着这六壬谷本家衣衫的男子有着恍若少年的稚气面孔,笑着看向客栈的那道结界,“奚……小白脸你终于开始吃软饭了,还真是不叫人意外。那就好好藏着吧,等那个废物过来,看他抓不抓得到你。”
说完,竟从房檐上纵身跃下,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
容和和仍未放心心中警惕,脑子又响起了壬袖那句劝告“……老头子们听说聚窟洲封印破了,特意把壬一派过来抓你了……”
“他就是壬一?”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是猜测对方应与身旁的这个人很熟,像极了今天见到的这个少年。
可奚夷简却摇了摇头,“不是。”
危机四伏之际,他竟然还有闲心从一旁的桌子上抓了把红枣往嘴里丢,一面吃着一面回想,最后忍不住一乐,“壬一啊,我若是老鼠他便是猫,呵,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