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翎做了个很长的梦。
准确一点,是个无边无际的噩梦。
他有一只很乖的小狗,比格犬,体型不大,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一见到他就摇尾巴。
后来那只狗就死了。李景翎自己杀的。
他把狗杀了以后,他妈知道了,漠然地问他想做什么。
李景翎说:“学你。”
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留下。
那只狗成了李景翎床头的一个标本,在每个黑夜用空洞无神的漆黑眼眸凝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画面一转,李景翎看见陈斯琢躺在血泊里,已经没了生气。刀子在李景翎手里,他把陈斯琢也杀了。
他以为自己会哭,可他听见自己用他妈妈那种习以为常的、冷酷的语气说:“这样就不会离开了。”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醒了过来,陈斯琢坐在他身边,背影很伶仃,呆呆地望着窗外。
窗外什么风景也没有,不过是医院一栋接着一栋的大楼。
虚浮感越来越强烈,李景翎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场景依然是医院冰冷到没有人情的雪白天花板。
他没死。
李景翎坐起身,从背后抱住陈斯琢,温热的鲜活的,不是梦里那样寒冷的尸体。他把脸埋在陈斯琢颈窝,滚烫的眼泪潸然落下。
陈斯琢没动,只是叹息了一声。
很久,他说:“景翎,你心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很直白,也很平常的语气。
李景翎顿住了,把他抱得更紧,左手手臂伤口似乎又出血了,很疼,不过他不在意。
“如果你心理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愿意陪你一起治疗。”陈斯琢顿了一顿,“tຊ总好过你自己一个人扛。”
他想了很久,除了李景翎心理有问题,他想不出来别的答案。
李景翎的嗓音是沙哑的,“我可能……会很偏执。”
“嗯。”
“我妈……是个神经病,我好像遗传到她了。”李景翎温顺地靠着他,没和他对视,就这样靠着他后背。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对视,这些话才说得出口。
“嗯。”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谋杀过我爸。因为她想把我爸永远留下来。”
陈斯琢心一跳,不动声色。
“她失败了,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李景翎说:“再后来,我被判给我妈,被她带大。我和我爸越长越像,她开始恶心我的存在,最后就把我丢给了外婆。”
陈斯琢握住了他的手,“那你……会杀了我?”
李景翎身子僵硬了一瞬,柔声道:“不会。我不会做这种事。”
他会控制住自己,如果陈斯琢真的不要他了,他会先处理掉自己,不让自己去杀掉陈斯琢。
这其实很痛苦。
违背天性去爱一个人,李景翎也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比如昨晚,陈斯琢一句话就能让他彻底崩溃,失去理智。
如果昨晚上陈斯琢在他面前,当面说出这句话,他可能就会先把陈斯琢掐死,再去殉情了。
李景翎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有那么疯,所以他选择了在陈斯琢回家之前先杀了自己。
可是陈斯琢说那些都是玩笑话。
是吗?
他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他想再试试。
李景翎感受到陈斯琢的身子在变冷,一点点地僵硬,苦笑道:“哥,如果……我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压力,其实……”
他咽了一口口水,“你可以,放弃我。”
陈斯琢瞳孔缩小,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在一起。就是这个时机,提分手的最好时机。
李景翎愿意放他走。
这次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并且表示:“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走了!”
这样理直气壮地离开。
因为李景翎有神经病,没有人有义务陪着他走出来,也许这个病一辈子也不会好,也许还会因为他发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李景翎给他选择,离开,或者留下。
离开要排在前面。那才是明智的选择。
陈斯琢抿唇,他当然要选择离开,他这个最讨厌麻烦,好不容易可以走了,他自然要走,这是他一直在期盼的结果。
“没关系,我愿意。”
可他这样回答。
李景翎松了口气,身子软下来靠着他,很慢又很轻地说:“陈斯琢,谢谢你。”
他好像很喜欢叫陈斯琢的名字,一定要连名带姓,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大部分时候他都会叫哥,可这么亲昵称呼却不如叫名字那样缠绵。
陈斯琢说:“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你昨天……真的把我吓到了。我要是慢一步,你可能就……”
他抬起头,眼泪没有落下,“景翎,你别让我背人命啊。”
李景翎听起来比他还委屈,“你昨天突然给我发那种消息,我一个人在家,又黑又冷,我很害怕……你都不管我。”
陈斯琢自己也心虚啊,硬着头皮解释:“那你也不能自杀啊,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谈谈不行吗?”
“你不管我……”李景翎又哭了,眼泪落到陈斯琢的后颈,烫得惊人。
他哽咽着说:“好可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哥,你不能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诶……好吧,昨天算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说那种话了,哥跟你道歉,对不起。”
李景翎想了想,“那你以后可以不要出门了吗?”
陈斯琢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哎,我问你啊,你不去上学,一天到晚守着家里,是不是也是心理问题啊?”
“我不知道。”李景翎说:“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就离不开家了。”
“怎么感觉你跟个老母鸡一样,生了蛋就不挪窝了。”
“这个比喻不好听。”
“你得去上学,你还小,不能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陈斯琢揉了下眉心,他逃不开,只能竭力地去改善,“还有,别一天到晚给我发消息,你要关注你自己。”
李景翎又是敷衍地“哦”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
“你正常去上学,我把你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不要只围着我转,这样会毁掉你自己的。”
李景翎在摸他屁股。
混蛋!
刚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色心不死!
陈斯琢一下子又冒火了,“你他妈给我住手!听老子讲话!”
李景翎手一顿,特委屈地垂下眼睛,“哦。”
“伤好了就给我滚回去上学,你要是想跟我处对象,就要努力让自己正常起来。”陈斯琢特烦躁,语气也不怎么友善,“家里活用不着你干,你他妈又不是老母鸡,一天到晚守着那个窝干吗?”
李景翎的行为可以概括为,他把他和陈斯琢的家当做了他自己的囚笼,他先把自己关了进去,然后又把陈斯琢叼了回来。
两个人一起关进去。
这才是他的目的。
陈斯琢也意识到自己太凶了,转过身来,不自然地说:“你听话一点,快点好起来,咱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李景翎嗓音挺闷的,“离开家……我不要。”
他不愿意走出去。
陈斯琢说:“那你就别摸老子屁股!”
一边吃他豆腐,一边跟他闹脾气,哪有这种好事!
李景翎收回手,“哦。”
“你去不去读书?”
“不去。”李景翎很固执,“我得守着我们的家,不然其他人就闯进来了,我要在家里等你,万一你回来没看见我……”
“景翎!”
陈斯琢头疼道:“我不是婴儿,离开你就不能活!你现在才十九岁,你不去读书,你他妈以后怎么办?”
李景翎说:“我有钱,很多很多钱。”
“那你爸妈会怎么看我?因为我,他们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废物?”陈斯琢越说越气,要不是看在他才苏醒,都想揍他了,“你去不去读书?去不去?”
李景翎觉得他好像生气了,才点了头,泪眼朦胧的,“去……”
跟被黑势力压迫的小可怜一样。
陈斯琢撇过眼,嘀咕道:“你要是乖乖上学……哥给你玩玩。”
李景翎眼巴巴地说:“怎么玩?”
陈斯琢羞愤欲死,“就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