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仔细想来，其实这个故事里并没有法海，只有天命。
任凭所有人说破了嘴，都没法说服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想要一个孩子。」
「这辈子生孩子你就别想了，哪怕不结婚，不生小孩，你还是我女儿，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妈妈，你忘了你为什么把我从巴黎叫回来了吗？你说隔壁的李婶婶的女儿都打酱油了，你好羡慕，你让我回来，谈恋爱，结婚，生小孩，这样人生才完整。你问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外孙？我答应你，我开始去找一个个确认，到底哪个男生长得像你未来女婿，我答应你开始尝试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你都忘了吗？」
「月月，只有你在，才是完整，妈妈不要什么外孙，只要你做手术。」
「爸爸妈妈，我的手术不会成功，就算成功了，我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陶瓷娃娃。
「我始终没有办法像平常人一样跑一样跳、一样熬夜、一样吃路边零食了，我不希望让所有爱我的人都活在提心吊胆里，我也不想要耍赖任性的赵起月渐渐变成另一个赵起月，那是另一种死亡，那是时光的凌迟。
「我会便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抑郁，越来越不像我自己，到那时候，我会讨厌自己，也讨厌被你们讨厌的自己。」
「赵起月！」我妈哭着骂道，「你什么丑样子我没见过？你小时候为了买个悠悠球躺在商场的地上，你，你看动画片入迷到尿了裤子，你高中错过了文综考试拿了零分发脾气摔你爸爸的文玩核桃我会讨厌你吗？你的屎尿屁哪一样我没有见过？哪怕是你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地坐在轮椅上，变成了没人要的老太太，也是我的宝。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不会讨厌你狼狈的样子。」
我的声音已经呜咽，「但我会讨厌我自己！我很感谢上苍，让我来这一趟，我疯过，任性过，爱过人，也被人爱着，这就足够了。我想让我的孩子，那个更好的我，来陪你们。希望你们跟他提到我的时候，是笑着说我出糗的事，我趴在地上玩弹弓，我偷着去买臭豆腐的事，而不是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痛苦的鱼刺一样，对我缄口不提，我不希望我和悲伤和眼泪捆绑在一起。
「妈妈，求求你，我不想变成那根鱼刺。」
四十九
一旦下了一个决心，就难以改变的我，其实是我妈顽固性格的加强版。
赵家女王一哭二闹三上吊，胡萝卜大棒都上了之后终于败下阵来，因为在执拗方面，她算是生了一个女皇。
我爸在母女的对决中程抱着床尾嚎啕大哭，乱了阵脚。
无论是接受手术，期待5的奇迹，还是放弃手术，用生命去换另一个新生命，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儿得了这样的病，为什么偏偏是我。
在悲痛和绝望中，我们全家认清了一个实事：我要放弃手术而且生育一个孩子，而鉴于情感和基因优选的原因，精子的提供者是吴允行。
吴允行终于和我妈达成了和解。
「阿姨，请您同意，让赵起月嫁给我。」
「或许她的余生很短，很沉重，但拜托你了。」我妈在千锤百炼的悲伤中增加了坚强的力量，她含泪笑着看着这个一进到医院就把他纳入女婿候选名单的男孩，终于要成为她的女婿了。
吴允行笑了。
这是吴允行第一次没有穿白大褂走进我的病房，他穿着羊绒真丝混纺黑白双排扣西装，整齐地系着领带，正式得有点格格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