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在一瞬间听到了心脏破碎的声音。
她拼尽全力,想尽办法想要阻拦的事情还是发生,她跨过时间的漩涡,命运的奇迹才拥有的朋友还是失去。
她做了那么多,却没有任何用,她是低估命运的傻瓜,妄想自己可以与之抗衡。
最先感受的不是痛,而是灵魂与肉体撕离了的空洞。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爆发出的力量推开了保安和老师,也不记得自己摔了几次才跌跌撞撞地跑到简芸坠落的地方。
颤颤巍巍地向下看,心痛后知后觉地在眼泪之后袭来。
看清下面的形势,林昭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卸了力般瘫软在地上。
有人及时报警,消防员已经铺好减震气垫,简芸恰好跳到了气垫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但看她被消防员扶着能自己站起来上救护车,想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林昭昭急促地喘着气,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害怕过。
经过这事谁也没有心情上课,学校放了一下午的假来处理,校领导试图封锁消息,可简芸提前联系了媒体,在他们想起要封锁的时候,整件事已经通过直播报道了出去。
消防、媒体、提前录好的音、早就搬上阳台的音响……
简芸计算好了一切,唯独忽略了自己万一没有落到气垫上怎么办?万一气垫也不能减免伤害怎么办?
她以生命为筹码,来换取公众的重视,为自己、妈妈、五年前受到伤害的人、乃至更多与她有过一样经历的孩子换一个机会。
一个结束寒冬的机会。
因为简芸的事以极爆炸的速度发酵,很快传遍全城乃至全国,兰城多部门联合成立专案组,针对这起性质恶劣的校园霸凌案和五年前的蜘蛛人坠亡案展开调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陆祁昇父亲在内的一群人被捕入狱,陆祁昇也转了学。
于涛背了处分,本还在学校苟延残喘,后来因为受不了冷嘲热讽和同学的蔑视,也闹着央求父母为他转学。学校很快又恢复平静,好似这些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简芸因为坠落的楼层不高,且恰好跳在了气垫正中,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腿部有点轻微骨折,身体多处挫伤,在电视上看到陆阳荣被捕入狱的画面,简芸觉得恍惚。
原来如果真的愿意去查,甚至不需要伤口痊愈的时间,就可以让一切真相大白。
那为什么他们会忍受整整五年的折磨?
注意力被病房里的喧嚣拉回,夏柏青和江景儒又在拌嘴。
“连削个水果都削不好,你还能干啥啊夏柏青?”
“我不比你强?你除了大嘴一张就是吃还干了什么?”
江景儒(嚼嚼嚼):“你切得那么丑,一看就不好吃,别为难人简芸了。”
林昭昭听得头疼,已经趴在简芸身边揉了半天眉心,终于忍不住转身在两人头上狠狠敲了两个暴栗。
简芸看到这几个活宝,忍不住弯弯嘴角。
她知道他们是怕自己心情不好才故意这么闹腾。
简芸于是配合着笑得开怀。
简父去办好了出院手续,回到病房为女儿收拾东西,他拗不过夏柏青和江景儒,行李全被抢过去,担在两个男孩的身上。
安依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候,刘千兰拉下副驾驶的车窗,冲着几个孩子挥了挥手。
孩子们做了这么帅气的事,两位妈妈当然不甘落后,主动提出今天来接简芸出院。医院离简家有一段距离,简芸腿不方便行动,开车也方便拿行李。
简父本不愿麻烦人家,可想到简芸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允许乘坐交通工具,也只好接受。
他被这些善意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方面为自己不了解女儿吃过的苦而愧疚,另一方面也很感恩女儿能拥有这样一群善良的朋友。
车上的位置有限,江景儒三人收到五十元交通费,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去。
刘千兰倒是想再把林昭昭捎上,她可太想八卦一下这位小姑娘和自己儿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可无奈儿子一副誓不松手的模样,她也只好放弃。
上车前简芸挣扎着从轮椅上拄着拐站起来,吓得三个人连忙冲上去围了一圈,生怕她摔倒。
简芸用力地抱住林昭昭,在她的短发上蹭了蹭,微微眯着眼,像午后的小猫。
“谢谢你呀昭昭。”
林昭昭也笑没了眼睛。
从林昭昭的怀抱里退出,她又看向江景儒,轻轻地张开手,江景儒会意,单手环住她,简芸仰着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很轻松的拥抱。
“谢谢你,江景儒。”简芸对他微笑,她不必多说,关于这件事,关于那些痛,他们心有灵犀。
“也谢谢你。”江景儒拍拍她的背。谢谢你的勇敢,谢谢你没有对这个世界彻底灰心,谢谢你仍然有对抗它的勇气,“你很勇敢,比我们任何人都勇敢。”
简芸用力地点头。
从江景儒的怀抱退出,简芸下意识咬着下唇,轻轻地看了一眼夏柏青。
他的脸色很奇怪,好像有一点不爽,又有一点儿期待,简芸从他和江景儒中间的缝隙看见正在和两位阿姨聊天的父亲。
似乎没有注意他们这里的动静。
简芸在心里深深呼吸,然后向着夏柏青挪动几步。
她好似没有站稳似的,拐杖被丢下,整个人扑在夏柏青身上。
好在夏柏青牢牢地接住了她。
林昭昭接住简芸的拐杖,和江景儒极默契地移动,一人一边,格挡在两人和轿车中间。
胳膊下的衣服被勒出一道很深的痕迹,简芸双臂紧紧环抱在夏柏青腰腹,夏柏青一手绕过她的肩,另一手抚上她的秀发。
这个拥抱明显时间更久,林昭昭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还大街上呢,双方家长还在车上呢,你们年轻人玩得这么刺激吗?
简芸好像说了些什么,只是林昭昭和江景儒并没有听清,只在身后看到夏柏青逐渐沸热的耳朵。
简芸上车离开,夏柏青的目光直到车尾气消失在街道尽头也没有挪开。
“欸,”林昭昭胳膊肘捣了捣夏柏青,好奇道,“简芸跟你说什么了?”
夏柏青好不容易退烧的耳朵又像被火燎到般炙热起来。
“怎么好奇的那么多!”他瞪了林昭昭一眼便转身离开。
左脚绊右脚,好似小脑共济失调了一样。
林昭昭更好奇了,又拉着江景儒八卦。
然而江景儒只是盯了她两秒,而后敲了敲她的脑袋:“别人家的事少打听,操心操心自己吧。”
挺过冬天最冷的时候,这两天就显得没那么难熬,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许多。
黄昏时分,暮光稠稠地漫过兰城的天空,雾沉进泗水河的波涛里,岸边的洋槐早已褪尽绿意,枯枝上挂着零星的冰挂,在暮色中闪着微弱的光。
街边的烤红薯摊飘来甜香,摊主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跺着脚取暖。三人围在摊前呵着白气,等着热腾腾的红薯出炉。
隔壁就有卖小吃的摊子,三人又点了几把烤肉和两碗醪糟,把交通费花了个干净。
店家放了广播,仔细听,讲得还是陆阳荣的案子。
林昭昭兀自感慨:“这件事真是多亏了那位刘书记。”
虽然这件事是因为简芸以命相搏才被闹大,可若是没有那位推波助澜,也不会这么顺利这么快。
若是再消极些的可能,说不定又像五年前那样被压了下去。
江景儒掰开红薯,热腾腾的蒸汽逼得他向后躲了躲,把另一半递给林昭昭:“是得感谢,但也不必太在意,大家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倒也对。
林昭昭点点头,捧着醪糟啜饮,又问夏柏青: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和陆祁昇他爸不对付的呢?”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以前听我爸妈聊天的时候提过一嘴,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那家伙,所以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
夏柏青撸了口串:“还得是我江哥,真就敢闯过去堵人。”
他端起醪糟,像喝酒一样在江景儒面前的碗壁上碰了碰。
江景儒面上很不屑,但还是配合夏柏青过他一把江湖瘾。
三个人吃了一会东西,太阳也完全落下了山。
林昭昭突然就叹了口气。
“世界太坏了,”她有些感慨,“我们所盼望的公平正义,最终居然还是只能用更高的权力去压权力。”
夏柏青也罕见地没有反驳。
“可世界偶尔也挺好。”江景儒突兀地出声。
两人不解其意地回头,却在对上他含笑眸子的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街灯次第亮起,世界重新有了光亮,晚风吹过少年们的发丝,他们背着风吹来的方向,这一年,无常的命运之风还没有吹到他们。
是啊,世界有时候也很好,比如我们的相遇,比如一些分离又一次相遇,比如奇迹把你带到我的身边,又比如热血笨蛋拯救世界的故事仍然在不断重演。
那些见过世界残酷,被命运抽过鞭子却仍然赤诚的热血笨蛋——世界需要这些不聪明的人。
…
2025 年,大年初一。
今天叫了江景儒来家里吃饭,简芸和夏柏青特意把女儿送到了夏柏青父母家,正好安依想小孙女想的不行。
说来也是奇怪,安依是那种“不让我吃饭我就掀桌”的火爆性格,夏柏青打小就没见妈妈伺候过谁,可这小家伙出生后安依简直像换了个人,要不是他强行隔离,恐怕一直到小家伙上小学还没自己动手吃过一口饭。
饭刚端上桌,门铃便响了,简芸出去迎接,一打开门却没看见人,直到江景儒从堆成山的礼物后探出个脑袋。
“说了就吃个饭,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半天没听到人进门的夏柏青也关了火走出厨房,被简芸推着帮江景儒拿东西。
夏柏青上前查看江景儒都买了些什么:“你不如直接折现给我呢。”
认识三十年,他还是改不了跟江景儒贫嘴的毛病。
“我和昭昭两个人的份。”江景儒也不惯着,反手把买来的东西往旁边推了推,假笑道:“你放心,没给你买,这都是简芸和我们小月亮的。”
小月亮是夏柏青和简芸女儿的小名,简芸生产的时候夏柏青太紧张,断断续续喝了两升水,苦苦守候了半天,偏偏在孩子落地的时候跑厕所去了,导致小月亮抱出产房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亲爹,而是江景儒这个干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缘分,江景儒和小月亮格外亲些,小月亮从小到大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三分之一都是这位干爹买的,前几个月考试没考好,还瞒着他们让干爹给她开家长会。
这不,又囤了几箱玩具。夏柏青都能想象到明天女儿回来的时候得疯成啥样。
夏柏青的菜还没烧完,于是一转身又钻进厨房。
坐在客厅,昨夜的春晚正在回放,除夕夜没几个人认真看春晚,这会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江景儒察觉到简芸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他率先开了口:“简芸,上次昭昭托你给我带的药快吃完了,麻烦你再帮我开点,到时候我直接去你们医院取就好。”
“哦哦,好的。”简芸回过神来,忙忙应道。
想起二十二岁的那个冬天,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声气。
也不知道他们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诶这个时空看着好奇怪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