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摆烂“的第不知道多少天,从李尔尔考完执医那天开始到现在,现在的年轻人好像很喜欢”摆烂“这个词,在被上司压榨的时候、余额始终上不去的时候、以及,人生找不到方向的时候。
李尔尔也是年轻人来着,还是在那种在医院做规培生随便可以被使唤和压榨的年纪,是那种好像有很多担心的事、很多想做的事但又完全没有明确方向的年纪。
今天湖边散步的人格外多,继续往前走着,李尔尔突然意识到,今天周五,这个月轮转的科室不需要周六早上去查房,可以顺便去超市买好周末的零食水果。
绕湖一周散步其实还挺费时间的,如果要走到那边有高塔的地方的话,会需要更长时间,两个小时能走回医院宿舍吗?
刚来这家医院时李尔尔就知道这片湖了,因为目光所及的那些买不起的地产的广告上都与这个在城市中轴线上的湖泊有关,仿佛是因为这片湖,那些房子才能卖到那么贵。但自从去年搬来这家医院宿舍开始规培后,从夏天到冬天,又到今年春天为止,尔尔都困在科室工作与执医复习中了。
因为是本身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当然要用“困”这个字。
后来有一天下班之后,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舍友们抱怨着新科室的不便,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明明抱怨了也没用,但还是说个不停,把怨气都撒在嘴上了。
于是才想起来这个只隔了两条街的湖,那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在路过湖心草坪的时候,很多人吵闹,但就是,回到宿舍时感觉胸口一直堵着的那股气呼了一口出来,那天晚上意外的没有用很久才睡着。于是从那之后,不值班的晚上,都会来湖边转转。
今天又看到那个姐姐了,今天也穿着那件浅紫色的运动外套啊,头发扎起来,脊背挺的笔直,走起路来像是要去运动场虐哭对手的气势,可每次看到她,也只是看到她在散步而已。遇见过很多次,已经能认出来这张脸,李尔尔好奇过她是不是只是走捷径去某个健身房或运动场,于是有次悄悄跟在她身后看她要去哪,可是跟了很久后发现她并没有突然从某个岔道走出了眼护的道路,她也,只是在走着而已。
忘了说,这个湖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无论是湖道还是那个湖心的大草坪,都没有围栏,印象中,这样的设置很少见,特别是在人这样多的地方。
走到湖心的草坪旁,又看到那对老夫妇在追着孙儿,一步步紧跟着,生怕他被撞到或者一个不小摔下湖去。天底下所有疼爱孙辈的爷爷奶奶都如此吗?尔尔不知道,她的记忆里,只有外爷外婆把她捧在手心上。
尔尔突然想起下午跟外婆打视频时,说起她在邻居家帮忙,邻居家的老爷爷去世了,老爷爷的老伴张奶奶早上醒来发现老爷爷躺着一动不动的,嘴唇青紫,大概是半夜心脏病发,却没有力气叫醒住在楼上的儿子女儿。
尔尔问外婆:“你在那能做什么呢?”
外婆笑着答:“确实也没干什么,但就是大家都来了,因为是邻居啊。”
好像是这样,尔尔想起外爷去世的时候,那时正是三九天,家里人都守在医院。半夜救护车载着外爷的遗体回家时,却发现家里的院坝里跟白天一样亮,还各处烧起了几堆柴火,柴火旁边满是取暖的熟悉面孔,堆满粮食的堂屋也被收拾出来,按照农村的习俗铺好了席垫。原来是有邻居一直打电话联系着,得知遗体过会儿会运回家后,在那个冬夜挨家挨户敲门喊醒了能帮忙的人。
那一刻看到满院坝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尔尔已然忘记了,但那晚院坝里的柴火堆烤的人暖暖的,大家都来了。
“咚 咚咚咚……”是湖上灯光秀开始的声音。
“已经九点了啊!”思绪被拉回,尔尔自言自语道。随即转过身,开始朝离开湖边的小径走去,穿过那条小径就可以到大马路上去,路边是所谓的湖岸商圈,那好像又是另一个世界了,车来车往,灯光耀人。
*
宿舍二楼转角的感应灯又没亮,尔尔打开手机电筒,照亮脚下一小块地方,继续往上爬。
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终于到了五楼,在平台左转,经过两间房便是尔尔的宿舍。
推开门进去,小小一间堆满了各种东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可即便这样,楼下宿舍的那位同学依然能把宿舍其他三个人凑在一起围坐着聊天。
“我跟你讲,普外那个‘死胖子’还让我去跟患者家属说明情况,也不怕我坑死他。”
“昨天中午我都在吃饭了,还叫我去跟手术,问我为什么要‘提前下班’,搞搞清楚好不好,我们的下班时间本来就是十一点半啊,有毛病。”
……
整个宿舍都是她的声音,准确来说,是吐槽跟抱怨的声音,尔尔不喜欢她,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尔尔早就在心里认定,她们只能做普通同学,因为她也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她吐槽的对象,那样的话,朋友关系大概会变得复杂甚至讨厌。
“哈喽呀!”尔尔对她招手,但依然会打个招呼,普通同学之间也是会打招呼的。
“嗨!美女,去哪里了?”她总是这样热情,一双大眼睛都跟着情绪调动起来,滴溜溜的转。
“去灯湖转了转。”尔尔答道,一边放下手机,拉开遮光帘。
坐在铺好的坐垫上,打开电脑却不知道干嘛。周遭的聊天声却依旧在“立体环绕”中。
只好拉上帘子,台灯的光洒在桌面上,玻璃杯的光影倒在桌面上,“new arriving”——是杯子上的字,完整的应该是“Every morning a new arriving”,尔尔每天早上用这个杯子泡咖啡喝。
打开平板继续放着中午看的节目,一档好多年前火爆一时的乐队综艺,正在播放这的这期,主题是“生与死”,尔尔又听见那个老牌摇滚乐队的主唱对采访的pd说的那句话:“活着的人能有什么理解啊,这你应该去问死了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尔尔和梅子第一次看这个节目时,两人缩在沙发上笑成一团。
“哇!摇滚乐好酷啊。”梅子对尔尔说,“我们学校有个学生乐队,主唱好帅的。”
“你喜欢他吗?”尔尔问。
“不喜欢,只是觉得他长得帅罢了。”梅子好似真的不喜欢,又笑眯眯的问尔尔“牛牛,你有喜欢的男生吗?你们学校应该很多品学兼优又帅的男生吧,啊?啊?有没有呀?”
尔尔故作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品学兼优的男生都长得不帅啊。”
梅子看她一脸认真,笑着作罢,这个年级第一,真是什么都很认真。
尔尔的父母从她一岁之后就在外面打工,把尔尔留给外爷外婆带了。外婆家附近就只有她们俩年纪相仿,于是很自然的玩到一起了,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同班,那时候大人们忙着种庄稼做工赚钱,她们俩就成了陪伴彼此时间最长的人。
梅子有一个白色的塑料小马,大概一手能握住的大小,长长的马尾是白色和紫色相间的人造毛,那匹小马是梅子的爸爸打工回来时带给她的。尔尔和梅子把那马尾的毛分成两半,坐在地板上,一边编辫子一边闲聊,比谁编的好,没有杂毛翘出来。
那是整个童年梅子唯一没有分给尔尔的东西。
后来尔尔的父母离婚了,妈妈带着尔尔搬回了外婆家,带着尔尔去改了名字。梅子来尔尔外婆家找她,以为尔尔会很伤心,看她坐在那不说话,想尽办法安慰。
“你不要不开心嘛,李尔尔,对不对?是不是叫李尔尔了?大不了,我把小马给你好不好?”
“不对啊,你姓李了,我爸爸跟你妈妈是同姓,我爸爸叫你外婆叫婆婆,我岂不是要叫你姑姑?”
“啊,不行不行,李尔尔,我还是叫你牛牛好不好?”
尔尔终于笑了,原本也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这件事情而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她从外婆外爷的言语中感觉到了,离婚是件大事。
后来尔尔的外爷去世了,那时梅子整天在尔尔家里陪她,想尽办法哄她,那时她哄着她说:“牛牛,不要哭了好不好?你不哭的话,我把小马给你好不好?”
那时候屋后的山上种满了橘子树,橘子成熟时大人们去摘橘子赚钱,一车一车的橘子运下山,一起下山的还有大人们身上的橘子香味。
“为什么摘橘子的外套上是香的?割稻谷的外套是臭的呢?”梅子问。
尔尔想了想:“因为橘子有果香,而且摘橘子不会像割稻谷那样流汗水,汗水是臭的。”
梅子瘪嘴摇头道:“我觉得不是,是因为米饭不如橘子好吃。我讨厌吃米饭,我妈每次逼我吃一大碗。”
尔尔又笑了,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尔尔升入高中时,梅子因为成绩差便被父母送去市里的职校学幼儿师范。那时候的农村里,成绩不好的孩子,父母大都不会坚持让他们继续在普高继续念书,大多是男孩子送去学汽修等等手艺,女孩子则被送去学幼儿师范或者护理,想着有一门赚钱的手艺,将来踏踏实实在当地能养活自己就够了。
普高和职校的教学体系不大相同,尔尔和梅子只能在月末放月假时才能见面,往往都是尔尔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看书等梅子从市里回来路过。
“牛牛,牛~想死你了。”梅子回来了,但是要先回家去吃饭,“待会儿来找你。”
尔尔合上书对她招手,“嗯!”
看着梅子拎着行李蹦蹦跳跳的往家赶,身影消失在转角,尔尔方才收回眼睛,打开书继续读起来。
后来有一天,约么是尔尔上高二的一个冬日,外婆和妈妈来学校看她,跟老师请假带她去校外吃午饭。尔尔觉得奇怪,明明明天就是周日了,会有半天假可以回家去,怎么会突然来看她呢?可外婆和妈妈都说,只是刚好逛街到她学校附近,就顺便来了。
直到坐下吃饭时,外婆才小心翼翼的说:“尔尔啊,梅子昨天出事了。”
尔尔还不知道“出事”究竟是个怎么程度,也没回话,只是放下碗筷,看着外婆,等着下句。
外婆继续讲到:“前两天梅子感冒发烧了,从学校请假回来,本来都快好了,结果昨天晚上在家里洗澡,她家里那个热水器太老了,煤气漏了,你强哥和桂姐在楼上看电视,底下的声音听不见。后来时间太长了觉得不对,才下去看,就已经晕在地上了。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没到医院就落气了。”
尔尔有好多想问的,却突然说不出话,喉咙突然被堵住,像是寒冬里被人浇了一身冰水。
起身走出了饭店。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耳朵听不见声音了,外婆和妈妈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什么呢?走出饭店门口的时候,太阳怎么也照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呢?
……
农村没有为未成年人办葬礼的习俗,梅子被“草草”埋在了山后,尔尔听外婆说就在后山上靠近河边的树林里。
尔尔记得那片种满橘子树的林子。
“李梅子,你现在能一直闻到你喜欢的橘子的香味了。”尔尔想。
村里人已经有意识的不谈那件事了,尔尔也没有再去过梅子家,甚至故意避开梅子爸妈,她觉得,梅子爸妈若是看到她,会想起梅子吧。
可是那后来,周围所有人讲到意外去世的梅子,大家都只谈论她的死亡,仿佛这个人十七年的生命毫无痕迹。
但又断断续续听外婆讲了很多梅子家的事,比如,梅子的爸妈决定再生个小孩,或许是怕老年孤独,或许是受不了农村的闲言碎语。
尔尔抱着腿坐在床上,那个同学还在说个不停,她只好把音量继续调大。
“所以李梅子,你说生与死,究竟是什么呢?你现在,要回答我才行啊!”
“李梅子,把小马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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