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尧尝了几口后放下碗,走到她身边,也低头看画。
这幅画画了将近两个时辰,从勾画到着色,苏祁尧都觉得挑不出错处,可见她神情,也不催促。
乔知吟想了片刻,说:“说不出来,跟园子里平日看到的不大一样。”
苏祁尧低头将画扫了一遍,微微蹙眉,指尖缓缓覆上墨迹,还未说话,又听得乔知吟道:“少了一丝人气。”
苏祁尧看向她:“人气?”
乔知吟点头,说:“人气,沁园有你,十三,我,可这远处一片空白,看着倒像是处野池子。”
苏祁尧听这言论,不自觉一笑,说:“我懂了,这大概是夫子曾说过的话,画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美则美矣但毫无魂魄。”
乔知吟听懂个大概,苏祁尧重新执起笔,添了一座凉亭,他握笔沉吟,又在亭内画上个人。
他下笔如有神,简单勾勒出一个模糊轮廓,那人手捧桃花坐在一旁。
乔知吟目光从画上扫过手臂,落到人脸上。
苏祁尧在专注的勾画细节。
这样的才貌,这样的家世,日后此人又会是什么样?
靖国以东南西北分辖而治,肃北五城,晋西三州,南岭五县,遂东五城四县,因为地势的不同,各辖地驻守的兵力也不一样。其中南岭边界最为平和,驻军五万;晋西多通商贸,驻军七万;肃北边界多暴乱常年兴战,驻军九万;遂东地区苦寒,驻军八万。
乔知吟这些日子与沁园的下人,后门的护卫相处得都不错,自然也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一些古怪传言,比如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在燕京这般有名,肃北有乔知吟,晋西出了一个谈程颐,南岭有个鼎鼎大名的沈江月,遂东便勉强有一个卫杉,而燕京奇人异事虽不少,但真说起谁来,那便不得不提谢家的谢岑,便是苏祁尧。
这个人除开家世之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乔知吟的目光不着痕迹。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用来夸赞女子的词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苏祁尧没抬头,低声说:“看看,这样如何?”
乔知吟回神,定睛一看,却是一愣。
亭子的人已经有了脸,她穿着一身青衣,微低着头,正将一枝花瓣摘下。
苏祁尧竟是将她画了上去。
乔知吟盯着画不出声,倒是吃饱喝足的十三凑了过来,一看画便惊喜道:“乘风你入画了啊!”
十三又疑惑看向苏祁尧,说:“可是少爷,你不是从来不画人吗?”
苏祁尧面色淡淡,放下笔,说:“我没说过。”
十三说:“你是没说过,可是你做了啊,你从小到大画了上百上千幅画,没有一幅是有人的,这个我最清楚了。”
苏祁尧脸色沉了点,说:“怎么?不能画?”
十三忙说:“能能能,当然能,只是……”
十三指了指画中那处:“当时明明是我跟乘风一起干的活,怎么只画了她一个,少爷你偏心呐。”
十三也只是随口一说,俯身眯着眼仔细观画,又道:“少爷你还真别说,这一处加的好像整幅画感觉都不一样了。”
苏祁尧凉凉瞥去一眼,放下笔,说:“那你有没有感觉我也不太一样?”
十三抬眼:“什么?”
苏祁尧木着一张脸:“信不信我把你埋进这池里?”
十三怪叫一声,不满道:“少爷别啊,我又做错什么了?你说出来能改我一定改。”
苏祁尧道:“你意思是改不改还得看你心情?”
十三一只手摸着下颔,极为认真道:“少爷若是允许,也不是不可以。”
乔知吟忍不住一笑,有些煽风点火说:“你倒是好大的脾气。”
话音刚落,苏祁尧已经动了手。
十三一边鬼叫一边接得飞快,二人也不是真要动手,只是苏祁尧歇了这些时日,手脚都有些痒痒,两人倒还顾忌这满屋画,没真撒开手,几番回合后,十三一个轻飘后退,笑着喘气说:“少爷别别别,我错了!”
苏祁尧又气又笑,拿他无法,转过身,乔知吟含着笑意正看着二人,苏祁尧抬了抬下巴,笑说:“看什么呢?过两招?”
乔知吟摇了下头,没说话。
十三也是个皮厚的家伙,见机道:“还是别吧,少爷勉强跟我打个平手,我在乘风手下走不过几招,少爷你别为难乘风啦。”
苏祁尧转过头去:“我忽然想起,大哥前几日同我说缺人手。”
十三忽然站姿恭敬,一脸认真说:“少爷,是十三错了,少爷最厉害!”
乔知吟忍不住捧腹闷笑,轻摇头,目光转落在一旁几副散落的画卷上。
这是最近新画的?
乔知吟刚刚被苏祁尧的画功惊艳,虽不懂画但也来了一丝兴趣,笑着取过一幅打开。
岂料苏祁尧面色大惊,三两步上前:“别动!”
乔知吟画卷只展开了一角,隐约看见个马蹄,还不知所绘何物画卷便被苏祁尧夺了去。
乔知吟愣了愣,可看苏祁尧神色又不似恼怒,竟是隐约的紧张。
她颇觉好笑,收手道:“是奴婢的错。”
苏祁尧低着头并未看她,只是说:“这幅画别动……”
乔知吟只当是什么名贵之画,没说什么,十三已经凑上前来:“什么画不能看?少爷,这画房还有哪副画不能看吗?不都是你画的吗。”
苏祁尧从嵌柜取来长盒,将那副画装入内,说:“这幅画不行。”
“为何?”
苏祁尧说:“你为何不能闭上嘴?”
十三哑然,悻悻闭上嘴。
六月上旬,燕京罕见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护城河水位上涨,燕京京郊的农庄都有不少程度的损害,工部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吃力不讨好,连着几日早朝都被皇帝训斥。
第四日一早暴雨转小,整个沁园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池中白莲被几日大雨打得七零八落,乔知吟饭后路过时冒雨摘了几株,摆在了苏祁尧房中。
苏祁尧正在温书,十三吃过午饭后就没了人影,她将画插入瓷瓶中,将花瓶摆好,转目看见台阶外一名女子撑着伞缓步而来。
乔知吟见过两面,知道这是谢允谦发妻周丽华,往后退去微微屈膝。
周丽华身后跟着个小丫环,手上提着一个木质匣盒,不知是何物。
苏祁尧听到动静起身,笑道:“见过大嫂。”
周丽华走近书桌旁,查看他的功课,说:“来之前你大哥特意叮嘱,让我看着你些,我当时还替你辩说,你不是废懒懈怠之人,无需盯着功课。”
苏祁尧哈哈一笑,说:“还是大嫂疼我,不像大哥,整日就会训诫。”
周丽华闻言一笑,说:“你大哥也是为你好,他自然是疼你的。这不,有人刚给他送只宝贝,便让我来跑这一趟。”
苏祁尧说:“哦?宝贝?什么宝贝?”
丫环将木匣放在桌上,抽打开来,里面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红嘴鸽子。
苏祁尧说:“鸽子?这是什么宝贝?”
周丽华也好奇的打量着,说:“听你大哥说,这只鸽子很是名贵,好像叫什么血玉龙,身形矫健而且通人性,这还是幼鸽,你大哥不敢用鸟笼子,直接用密盒子给你装过来了。”
苏祁尧没瞧出什么名堂,笑着接纳,说:“有劳嫂嫂跑这一趟。”
周丽华说:“我来这,还有另外一件事同你说。”
桌上飞鸽占着地,二人站在门前,屋外是一片雨色。
周丽华说:“前一阵子祖父曾托我留意燕京城内未出阁的小姐,要给你说亲,祖父说你如今已十八,也该定亲了。”
苏祁尧说:“原来是为这,那大嫂可有钟意的世家女?”
周丽华见他不抗拒,便笑说:“倒也真相中两位,一位是施家小女,今年十六整,画像我看过了,恬静温婉,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然门第低些,但胜在家世干净。还有一位,便是韩家长女,气质样貌也是万里挑一的好。”
苏祁尧苦笑,说:“大嫂就莫要寻我开心了,施家小女儿去年被我吓得大病了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她要是嫁于我,只怕这后院要起火。”
周丽华狐疑道:“竟还有这事?”
“哪止!还有韩家长女,我同她弟弟年前才打了一架,韩秋月向来护着她这个弟弟,真要嫁我,那我以后不得让着她弟弟,大嫂……好嫂嫂……你就饶了我吧。”
苏祁尧这一番话几分认真几分撒娇,周丽华顿时拿他无法,说:“照你这么一说,这两位倒真是不适合。”
苏祁尧说:“是真的不适合。”
周丽华只得将这件事暂时搁置,却见小丫环忽然哎哟一声,二人寻声回头看,却是那只幼鸽展翅飞到了乔知吟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