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的话令林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在别的事上她是极擅变通应对的,唯独在写话本上头却是一条道走到黑,固执的狠。
明知隔壁住了个现成的老师,只要抱紧大腿就能省去不少麻烦,但一想起早前自己的话本被应寒年批判的一文不值,便宁可死磕到头破血流,也不愿拉下脸去讨教。
纠结几日,她终于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决定无师自通。
夏日的晚风夹了几分燥热,庭院里却是乘凉的好去处,尤其是倚在石桌前看书最为惬意。
瞧着二郎腿,手捧一册话本,林宜很快被书上的文字牢牢牵住目光,任凭外头喧嚣肆意,也不为所动,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待夜深人静,嘈杂褪尽,小院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如水的月光淡淡洒下,映出话本封皮上那一行苍遒有力的大字——《落跑小王妃》
没错,她此刻看的话本正是应寒年的成名作,是她今早偷摸着去书市买来的。
听闻此书曾创下日销破万的奇迹,当初势力最猛时,都城里的百姓几乎是人手一册,被外界誉为能让人甜到发齁的恋爱话本。
林宜原抱着随意看看的念头,怎想才翻看了几页,整个人就像被灌了迷汤似的,连用膳时都舍不得放下,根本停不下来。
“月色朦胧,纤纤少女立在花树之下,微风轻摇,落英缤纷,恍若仙境,她正望着出神,便见远处少年踏月而来,不过须臾,已来到她身前。月色倒映在他的眸中,氤氲成惑人的琉璃色,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已欺身逼近,撑开手臂将她堵在树下,目色微红,哑着嗓子道:“我喜欢你!”少女心如捣鼓,脸烫得似着了火,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缠在一起……“
看到这里,林宜仿佛声临其境,摸着咚咚直跳的胸口,咽了咽口水。
不愧是宫廷话本师啊,虽然是剧情老套的言情话本,可是文笔流畅,字句力透纸背,画面感和代入感极强,尤其是在男女主的感情上下足功夫,写得甜而不腻,让读者跟着话本里的人物一起生出怦然心动之感,怪不得城里那些未婚的少女都抢着看,就连她这个毫无恋爱经验的榆木脑袋竟也看得不由脸红心跳。
以前林宜觉得言情话本无非就是那些陈词滥调,矫情的爱恨情仇,心里还多少有些不屑。
但其实若想把它写的好看绝非易事,就好比是炒青菜,越是看着简单易做的东西,才是最考验人真功夫的。
这话本里的情节就像是把撩人的小钩子,不自觉地让她深陷其中,急不可耐地继续看下去。
“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缠在一起,少女脑袋半仰,眼睫轻阖,绯色樱唇小巧饱满,少年喉结滚动,缓缓贴了上去……”
林宜看的面红耳赤,小鹿乱跳,艰难地移开视线,抬头猛呼一口气,才平复完混乱的心绪,目光重新回到话本上。
暗门突然被人推动,传来“嘎吱”声响。
一抹挺拔身影霎时落入眼帘。
盈盈月色,一袭黑衣,俊朗少年脚踏月色而来。
话本中的画面逐渐鲜活清晰,一字一句如活物般争先恐后地挤入脑海,缓缓与眼前的场景交叠在一起。
林宜嘴唇微张,持话本的手垂落在腿侧,眼神迷离地望着走来的身影,一时竟难以分清当下是现实还是话本世界。
少年黑衣如墨,衬得肤色瓷白,眸如星子,视线直勾勾地扫过来,似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喉咙里似被什么堵住,她竟发不出声来,直到退无后退,被人堵在树下,才被迫迎上少年微凉的目光。
当下发生的一切简直和话本写的如初一辙,林宜的大脑不受控制,见人突然倾身而来,俊容近在眼前,心中竟无半分抗拒,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鬼斧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按话本里的故事走向发展,那接下来不就是……
见她一动不动地僵着,突然闭眼,鸭羽般的睫毛轻颤。
“哎,我说你这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了!”
应寒年清冷的声音瞬间把林宜拉扯回现实,下意识回嘴道:“你才长针眼呢!”
如梦初醒,她猛地将人一把推开,迅速把话本藏入衣袖。
胸口传来的紊乱心跳声仿佛还在不断提醒着她方才的慌乱和可笑。
转身用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努力平静心绪,脑中回闪的画面却挥之不去,让她羞愤地恨不得钻进洞里,好在光线黯淡,很难让人察出她面上的绯红。
这话本可真是害人不浅!竟还能蛊惑人的心智!
好半晌,林宜才思绪回拢,用余光瞥了身旁的少年,又心觉不对。
这喻老大爷的作息向来令人发指,按往常这时候早就会周公去了,如今都三更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曾听人说过,有种罕见的病症,人可以在睡眠中直接离床行走,翌日醒来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这应寒年莫不是也有这种梦游症?
思及此,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而后比划了个一,试探问道:“这是几?”
应寒年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张嘴就要咬上去,好在林宜及时缩手才躲过一劫。
这么凶还咬人,怕是属狗的!
林宜气急呛声:“往日睡得比老大爷还早,今儿个三更半夜不睡跑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隐疾呢!“
夜色渐深,外头的更夫又敲了一遍锣,应寒年见时辰差不多,没再与她争辩,卸下肩上的包裹扔给她,催促道:“别废话了,这衣衫送你,赶紧换上,陪本少爷去个地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宜捧着包袱没动,一双水眸来回在他身上打量:”喻大少爷这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应寒年用笑掩饰心虚,不容她细想,就把人往屋里推:“之前你不是要奖赏吗,这便是了,赶紧试试,合不合身!”
林宜心如明镜,知他对自己有所隐瞒,所谓的奖ᴊsɢ赏不过是搪塞之词,但转念又想到像应寒年这样出生名门的大少爷,即是送礼那必定是大手笔,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自然不再话下。
她虽然不爱这些,却可以转卖出去,兴许能赚到不少银子。
如此一想,又是财迷心窍,迫不及待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来。
一片墨黑色的衣角率先落了出来,她抬手摸了摸,细腻柔滑,面上的金丝纹卷边,做工更是精致考究。
林宜眯着眼角,啧啧两声,瞧瞧这色泽!
多么高贵又迷人的颜色,简直与她的气质十分般配!
但等见到了衣衫的全貌,笑意却瞬间凝固在唇边。
转头看向身后衣柜中那一排皱巴巴的夜行衣,陷入沉思。
自己手上的这件衣衫除了质地上乘了点,看着簇新了点,没有打补丁之外。
分明和那柜中挂着的那些如初一辙!
他娘的,哪有送女子衣衫送夜行衣的!
应寒年,真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