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念睡眼惺忪，迷糊中按下闹钟。
梦里的她排队半小时才买到二两生煎包，正迫不及待入嘴就被闹醒。她一肚子怨气，闭眼嘀咕着，“拜托，好歹让我尝一口。”
下一秒，神思陡然清醒。陈念大叫不好，腾一下起床，心里火速盘算着：学校离家车程四十五分钟左右，现在起床洗漱换衣服出门，顺利的话能赶在七点半前到达。
“起这么早？”，陈丰年正在书房打太极，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昂，我跟你一起去学校！等我！”
新鲜，“给你热早饭？”
“来不及了！”
“箱子带吗？还是之后给你送过去？”老陈听闻停下动作。
陈念探出脑袋，嘴里塞着牙刷，口齿不清，“带！不然我今晚睡床板啊？”
书房角落的两个行李箱上积了一层灰，自三个月前她毕业搬离寝室到现在，就再没有打开过，现在又要被原封不动推回学校。
她收拾利索麻利出门，坐在副驾上开始描眉补粉。老陈斜睨一眼，淡淡道，“校医院八点才开门。”
“校医院的尿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吸取教训。”
四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一新生入学体检。那时候的陈念年幼无知，卡点才到。队伍浩浩荡荡，望不到头，一路延伸至学校东门外的马路牙子。
秋老虎的劲头不输盛夏，陈念没吃早饭，就在她即将迈进校医院门的刹那，眼前一黑，两腿疲软。
人群中一片哗然，隔壁队伍工学院的一男生二话不说，将她强势抱起，颇有偶像剧男主出场的意味。可现实总是掺杂狗血，男生只知不管不顾朝前跑，却忘了顾及怀中抱着的人。校医院门框狭窄，“哐当”一声，陈念的头狠狠砸在门框上，比低血糖更让她眩晕。
“新学期开学，有什么计划？”老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拉着陈念回神。
陈念忙揉着太阳穴，“哎呀，爸，我头晕。”
“车里有糖，快点吃。”
“哦。”
陈念庆幸躲过一劫，暗想新学期能有什么计划，她连选择保研都是为了逃避社会毒打。
“我的天！”，车头刚拐弯，陈念瞥到校园内的长队，“爸！我来不及了，你停校门口吧！”
“你一个人推两个箱子可以吗？”
“当然，瞧不起谁呢！”
队伍里大多数同学都是提前从外地赶来，一早就将行李安置好。陈念落在队尾，身侧两个大箱子很是突兀。她不慌不忙，边刷手机，眼角余光留意队伍挪动的情况；两脚轮流踢来踢去，当做游戏打发时间。
等体检结束，她马不停蹄去宿舍放行李；正忙着铺床，新室友们也陆续都来了。
寝室四个人，陈念是唯一的保研生，语言学方向。方妍和她同研究方向，其他二人则是英国文学方向。一通简单自我介绍完，大家忙着带爸妈逛校园去了，独剩陈念一个人坐在桌前发愣。
面前的手机震动一下，林依:【要不去四食堂吃个小炒？】
陈念会心一笑，【好，给我五分钟。】
“我想死你了！”
陈念刚走到食堂门口，就被一个猛烈的拥抱撞得差点摔倒；她乐呵呵伸手将人抱住，“你肉麻不肉麻。“
林依目光狡黠，“好歹三天没见呐，你去苏州干嘛了？”
“逛逛园林吃鲜肉月饼。主要是我妈刚忙完一个大案子，说趁着我开学前举家旅游，远地方她也抽不出时间。”
“诶？你爸呢？隔壁院上班都不来照看你一下。”
“别提了，一路上都在挨说。你今天一个人来的？林老师呢？”
“老林忙着呢！今年出息了，升副校长了，这会正在咱高中母校招待新生。我妈刚把我床铺好，上班去了。”
“啧啧啧，看看我们这名副其实的妈宝女啊。”
“你胡说！”林依昂着下巴，语速极快，句句直戳陈念的软肋，“我可比你独立坚强多了，是谁一到周五就收拾脏衣服和爸爸一起回家？又是谁第一次进学校大澡堂，结果因为没有隔间吓得连衣服都没敢脱，转身出门打车回家？”
“...”
“所以呀，我俩半斤八两。”林依两手一摊，洋洋得意。
陈念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开学第一天，四食堂空空荡荡。小炒档口的阿姨笑容灿烂，热情招呼，“还是老样子？”
“昂，两份麻辣鸡片。”林依嘴甜，“两个月没吃，闻着味道我都流口水。”
辛辣鲜香的麻辣鸡片勾起了味蕾记忆，一口下去，重油重盐重味精，不算健康。可偏偏大火爆炒下的锅气最馋人，陈念总觉得吃不腻。
“诶，你们专业有啥好玩的人没有”，林依全然不顾吃相，狼吞虎咽的。
“还没认识全，而且外院嘛...”，好玩不到哪里去。
“商学院还行，院长说很多都是有全职工作来读书，说不定还能认识个霸总哦～对了，你和韩志怎么样？”
听到韩志的名字，陈念不自觉扬起唇，“挺好。”
林依抬起头，皱皱鼻子，“这恋爱的酸腐气啊！”随即收敛笑脸，郑重其事的，“温馨提醒，他之后工作忙起来的话...可没什么时间陪你。”
“我也忙啊，我又不黏人。”
“你俩这恋爱谈的…我反正是看不懂。”
陈念当然知道林依看不懂的点在哪 - 「平淡如水」。可没人规定，恋爱必须谈得要死要活，像林依那样。
她和韩志相识于大三，那年外院和化工学院联合举办了一场中秋晚会。当时两人分别作为各自学院的主要联络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某一天，韩志一如既往约她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他们面对面坐着，各自专注眼前的小小屏幕。可每当她抬起头，都能捕捉到韩志慌忙别开的眼神；陈念隐隐觉察出什么，心里如擂鼓般乱敲一通。
那晚的月光很美，她和韩志并肩而行。两个人衣服不断摩擦着，手背偶会碰到一起。两颗心脏在不同身躯内同频，扑通扑通。他们几乎沉默了一路，空气稀薄，有着让人脸红的旖旎。
他们在寝室楼下驻足片刻，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等陈念走进楼梯道，耳边传来一声呼喊，底气并不足，“陈念，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陈念假装没有听见，佯装镇定上了楼。她火速跑到窗口，韩志正呆站在楼下，垂头丧气。
【表白连花都没有的？】，陈念笑着打出一行字，按下发送键。
韩志猛地抬头，两人目光相对，同时捕捉到彼此眼底的笑意。他边往寝室跑边喊，“你等着！我把花放寝室了！现在去给你拿！”
“你慢点！”
没有暧昧拉扯或痴怨纠缠，她和韩志不过是因为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以及看待世界的方式，不知不觉变成同路人走在一起。
陈念觉得这样细水长流的感情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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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学的两个月总是一晃而过。
陈念一下课就直奔图书馆找文献写文论，学习热情空前高涨；连和室友们的夜谈会都是交流这周读了哪些书：大家提纲挈领总结一番，以便课上回答问题。
“文学课每周一篇文学导读，西方文论每周一篇读后感，再加上语言学方向书籍要阅读和总结。我每周最少要写两篇论文...”，陈念掰着指头历数，叫苦不迭。
“我更惨，我们院必须有正规实习报告才能毕业。我最近在疯狂面试...”。林依狠狠嗦一大口热豆浆，日光灯下的她顶着黑眼圈，全无刚开学时候的意气风发。
她托着腮，喋喋不休，“我干嘛这么想不开学会计啊！学会计就算了，我干嘛这么想不通要读研啊！最近在面几家会计事务所，做税做审计的都有，人家面试一上来就是：‘小姑娘忙季一周工作70小时起，吃得消伐？’把我给吓的，以为自己得了失心疯才会听到这么夸张的话。”
“邵院长对学生格外严苛...加上老陈这层关系在。别人一篇论文就能胡差事，我肯定不行，可发表论文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吗？他还不准我发垃圾刊物...哎...”
暮色降临，马路斜对角的校门前人来人往。她和林依各抱怨各的，又同时长叹一声，陷入沉默；周遭只剩全家店里的招牌音乐声不停回响。
“韩志呢？”
“他也忙。”
“刚工作就这么忙？你们一个礼拜能见一次吗？”tຊ
“他们实验室新来了老板，盯得紧。差不多吧..最近这两周都没见。”
林依欲言又止，摇摇头，“算了，你不生气就行。”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陈念摇头晃脑，“我自认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解人意。”话虽这么说，却在屏幕亮起的瞬间忍不住查看消息；又在下一秒悠悠叹口气。
林依没留意到这些，感叹明明还在读书，二十刚出头的年纪，生活难度却连升三级。
“对了，我们院长说今年外院也要改革，向我们这个变态院学习。必须有正规公司的实习报告才能毕业，你有个心理准备。”
“应该不至于吧...我上哪找实习？”陈念将信将疑。
“不信拉倒。我跟你说，面试官真的都是笑面虎...”
陈念并没听进去多少，仿若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有种被岁月强套进「成年人」名号的无措。
过去二十年她一直像完成老师布置作业那般，一步步实现自己对「人生」的规划。可人生那么长，之后呢？之后几十年还会有人不停给她布置作业、划出考试重点吗？陈念心里涌起阵阵不安，不确定能不能在未来的横流中，如愿飘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