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急匆匆下楼,等待绿灯的时候又莫名祈祷红灯能再长点。见面该有的喜悦很快被忐忑冲得支离破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面对韩志呢?她突然有点迷茫。
韩志坐在露天座椅的伞下,神情专注,没留意陈念的走近。
换做从前,陈念肯定一路小跑冲上去抱住他,揪揪他耳朵,撒个娇,“想不想我?”。可现在,她只是缓缓走上前,拉开对面的座椅,悄无声息地坐下。
对方感知到有人来了,下意识合上电脑。他抬起头,眼神落在陈念的脸上,深吸口气;又立马展露出一个笑容,并不太自然。
陈念扯扯唇,没主动开口;两个人同时撇过头,看向街边的车水马龙。
气氛凝滞几秒,“想吃什么,附近你熟。”
“我都行,下午生日会吃了点甜点还不饿,你呢?”
韩志答非所问嗯了一声,抱着拳的两只手不自觉紧了紧;他抿了口咖啡,一口接一口,最后干脆一仰而尽。
陈念坐在他对面,抱紧双臂,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将韩志这一系列小动作看在眼里。她在等,却不知道具体在等什么。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有事要说?不然不会急着见我。这段时间大家太忙了,感情好像没之前那么亲密。我有反思,我们俩都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呢?怎么想的?”
她不自知的给自己套上一层冷冰冰的外壳,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冷静。她试图用理科思维去解决一道充满感性的问题,却忘了这样公事公办、咄咄逼人的语气也是一种昭然若揭的疏离。
韩志神情没太大的变化,继续沉默着,半晌才问,“待会晚饭想去吃什么?”
陈念急了,“说完再吃吧,不然饭都吃不安心。”
韩志长呼一口气,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
“我们分手吧。”
短短五个字tຊ,重重砸在陈念的心上。
陈念愣怔在那,眼眶条件反射般的湿润;她忙撑住下巴,不动声色抹去眼角的液体。她莫名觉得有点讽刺,当年那个做了一天心理建设才开口表白的人,今日做着同样的心理建设,却想着要怎么开口和她说分手。
“我们所新来的老板年前找我谈话,说非常看好我的能力,想年后派我去新加坡发展。我们所在新加坡刚成立了一个新所,我过去干得好的话会爬升的很快,甚至可以马上带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团队。之前没和你说也是自己没有下定决心,过年的时候回家,我和爸妈认真谈了一下,他们非常支持。我还年轻,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韩志压根没给陈念缓冲的机会,一鼓作气接着说。
“但我不确定这一去要多久,也许两年也许更久。你还在读书,未来一切未知。我们分手比较好,不会耽误你。”
“我下个月出发,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陈念眉拧成一团,大脑快速旋转,试图找到这些话的逻辑关系。
“所以年前的事你压根没有找我说过?提都不提?然后现在你决定要去新加坡就提分手?”
“所以这段时间你不是忙?而是故意躲开我?”
“不是,我不明白。我们院研二没课,很多人都会去国外水一个硕士,新加坡挺好啊,我可以考虑。”
“再说了,为什么分手是最好的选择呢?为什么异地恋就不会成功呢?”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就差我没安排了是吧?”
韩志低着头,又回到刚刚一言不发的死样子,握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
陈念一口气说完,胸口闷得生疼。她眼眸逐渐黯淡下去,心里无比清楚「分手」这两个字说出来的那个瞬间,这段感情就死掉了。
韩志调整好情绪,重复那一套说辞;说自己怎么纠结才做下的决定,说有多么的不得已和舍不得。
陈念听得有点累,揉揉眉心,“别说了,没什么意思。”
暮色降临,虽已是春天,太阳落山后的空气里还是透着一股寒气,吹得人从内到外都凉津津的。
陈念站起身,垂头整理起风衣下摆,“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加班了。祝你一路顺风。”
韩志立马起身想拉住她,对上她写满失望和冷漠的双眼,又慢慢垂下手。
“过去这三个多月,我真的很努力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抱歉我能力有限,现实只允许我在爱情和事业里二选一。我想过要好好和你在一起,可现实就是,我再努力也买不起这里的房子,更别说把爸妈接到身边照顾。去新加坡是眼前最好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
“我和你不一样,你没有这些现实的烦恼。从小到大你都是被捧在掌心宠大的,你是土著,体验不到我们这些外地人的压力。你想要什么爸妈都可以给你,但我不行。我爸妈是普通的工人,我必须做出一番事业让他们骄傲。”
听到这,陈念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我怎么没有压力?我也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实习,我没有什么都靠父母。”
“扪心自问,真的是这样吗?你连实习都是林依的妈妈内推的。”韩志情绪有点激动,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妥,清清嗓子没再说下去。
陈念的心陡然一沉,她从不知道韩志内心深处是这样看待她,在一起这么久他们从来没有聊过这些问题。
生活在陈念眼里,还是过于简单了。
“不是怕耽误我,是怕我耽误你。”
“祝你事业有成。”
陈念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心力再说下去。她甚至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即转身留下倔强的背影。
一路上她不断在心里默念着不知什么时候看过的鸡汤:「体面的撤退是对自己的尊重。如果同路人突然换了目的地,别问为什么,只需要礼貌道别。」
她一口气冲进电梯,火速按下17。她昂着下巴,不断深呼吸,看楼层一点一点变化;时不时用手扇风,努力绷住情绪。
同事们提前下班过周五去了,整个楼层空空如也。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没来,桌上那块没来得及吃的芒果千层还在。陈念一屁股坐下去,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蛋糕。
她一手抹泪,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一手机械地将蛋糕往嘴里送。看多了因为面包放弃爱情的桥段,没想到狗血毫无预兆泼到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给林依打了个电话,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对方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他韩志凭什么这么说啊?”
“不是?我们还在读书啊,读书不算努力?要怎么弄,天天搬到天台打地铺算吃苦耐劳吗?”
“你怎么不怼他,说老娘能看上你,你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轮到你来跟我提分手?”
“不是,好好的怎么就分手了呢?”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陈念已然顾不上回答。
陈念没说,其实她难过的不单是分手这件事。她难过的,莫过于对方在考虑前途的时候,已经第一反应把她推了出去,宛若自己是对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更难过原来在对方眼里她是一个靠父母、靠别人,自己全无努力的人。
“Cindy跑了,留你一个人加班?”
蒋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念火速抹了把脸,望向别处,小声解释打算写完作业再回去。
蒋律不动声色扫视她的脸,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再立马扭头挪开视线。“嗯,写完快回去吧,我也准备下班了。周五的晚上,别在公司浪费生命。”说着随手抽了张纸递给她,“我下班了,周一见。”
“周一见。”
她目送蒋律离开,不知道自己的糗样被他看到多少。没几分钟后,手机叮一声,【给你点了外卖,学业重要,光吃蛋糕也不够。祝你周末愉快。】
【谢谢Aidan。】
她食不知味地吃完,林依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客户离你不远,大厅等你,快下来。”
陈念刚出电梯就被林依一个熊抱住,她心头一暖,突然就破了防,压制不住的情绪彻底决堤。
两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就这么抱在一起,其中一个还哭得喘不过气;这幅景象自然引来不少侧目。可周五的晚上,打工人们早就被一周的工作折磨得疲惫不堪;多数只是匆匆瞥一眼,就继续走自己的路。
哭累了,陈念心情逐渐平复,哽咽着,“有你真好。”
“走,吃火锅去,没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刚吃完一大碗越南粉,饱了,吃不下了。”她边说着边摸摸肚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哈哈,果然,我们陈小姐真的是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饿着肚子。”
陈念没多解释,其实今天是倒霉到了极限,触底反弹;遇到一个温暖的人才恰好没有饿肚子而已。
“诶,我们明天去南京玩吧?去夫子庙吃梅花糕和牛肉煎饺,再去老门东吃南京大排档和小郑酥烧饼。”林依饶有兴致的计划着,美其名曰「金陵吃货失恋之旅」。
陈念让她把「失恋」二字去掉,刺耳。
说走就走的旅行只剩周六早上六点的动车票,却没打消二人的兴致。第二天,两个人抹黑出门,乘客们多在闭目养神,车厢出奇的安静。
陈念靠着椅背,看窗外嗖嗖向后撤退的景色,将韩志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放。她心中翻涌不起什么其他情绪,只是静静地回想,不停地想,笃定等想到吐了也许就不会再被这些言语戳到自己。
林依呢,则绝口不提「韩志」的名字。用她的话来说,分手了就是人生过客,和街上擦肩而过的行人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纠结过客说的话、做的事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的人都是大傻逼。
这话听着够洒脱,可也只有陈念知道王明远离开的那一年,那会她们刚上大一,林依是怎么喝醉酒给她打电话,哭着念叨自己的怨恨和无处安放的思念。
还记得有一天,一向爱美要面子的林依在大街上抱着陈念哭得泣不成声:“陈念,王明远选择去外地读书了。”
“我才18岁,我知道人生还有很长很长。可我只要一想到未来那么长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我就觉得恐惧。不知道要怎么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
陈念那时候不是很明白,现在却明了几分。
原来年少时不懂的,岁月都会慢慢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