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彩蓉看看床上躺着的老头子,老头子虚弱不堪,闭着眼睛,疼痛折磨得他直哼哼,看样子活不到过年了。
瘸腿老太太又瘦又小,体质虚弱,也不是长命之相。
“我有我的苦衷。”她说,“每个月我会按时送钱来,你们好好养病,争取长命百岁。”
刘母清楚现在跟傻儿子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会让母子感情更受伤,她可以先把老公争取过来,让老公和她一条心。
她条分缕析地跟刘父分析,要证明这一切都是杨彩蓉算计好的。
刘父点头表示认同,刘母正待高兴,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差点把她气得跳起来,刘父的思维和她不一样,他认为杨彩蓉这样安排完全可以理解,甚至杨彩蓉看中的是刘家的家庭,也无可厚非,向往更好的生活,是每一个人的本能,是人性,也是天性。
经此一事,他反而更加欣赏杨彩蓉,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纯真善良,没有心计,这是优点,做一个儿子,做一个人,都合格了。
但要做一个企业的领路人,不够格。
刘天时懒散不上进,拼劲不足,心计更不足。他需要一个杨彩蓉这样的贤内助。
刘母气得跳了起来,她不能接受老公把儿子贬得一文不值,更不能接受将来的儿媳妇压过她儿子。
每次去刘家,杨彩蓉都能感受一遍冰火两重天,刘父对她比之前还热络tຊ,还会和她谈论玩具厂的事,刘母干脆连表面功夫都省了,冷言冷语,眼里飞出来的都是冰刀。
每次踏上刘家别墅前的台阶,杨彩蓉都有一种感觉,她跨越的不是台阶,而是阶层,阶级,她一步一个脚印,生怕摔倒,脚下平稳,心中却激越难平。
在她的一再暗示下,刘天时终于向她正式求婚,她接过婚戒,手指颤抖不止,此时此刻,她欣喜若狂,欣喜来自于即将跨越阶层的喜悦,也来自于成功本身,她不懈努力,步步为营,终于办成了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成就感已经超越了跨越阶层的喜悦。
她把婚期定在半年后,不出她的所料,第四个月的时候,她那一对冒牌父母相继去世,她把二老安葬好。
婚礼盛大隆重,她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宾客的脸,享受着他们艳羡的目光洗礼。
不过,她还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她的母亲没有亲眼看到她嫁入省城富商之一。不是假冒的瘸腿老太太,而是她真正的生母。
婚后,刘父将杨彩蓉提拔为人事部部长,他说,做事,做生意,做企业,本质上是和人打交道。要她学习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上到政府部门领导,下到下属和员工,中间还有合作伙伴,都是人,只有把人搞定了,才能把生意搞定。
她聪慧,上进,勤奋,深得刘父之心。刘天时和她一比,相形见绌。
杨彩蓉时常提点刘天时,把自己的风头让给他,帮助他树立威信,刘母见儿子有了长进,对杨彩蓉的怨念少了一些。
见刘父越来越重用杨彩蓉,刘母心结难解,她管不了老公,只能管儿媳妇,开始催促生孙子,说女人最大的成功就是生儿子,生闺女都不算成功,事业干得好就更不算了。她眼里闪烁着生儿子的骄傲,仿佛她是女娲,生下了全人类。
杨彩蓉很清楚婆婆打的什么算盘,生了孩子她就得在家带孩子,工作就顾不上了,生了一个会接着催生第二个,甚至第三个,要把她牢牢拴在家里,当个生育机器。
在这种家庭,孩子是稳固关系和地位的法宝,她暗自冷笑,就算生了孩子,她也有办法回到公司,走着瞧。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杨彩蓉的左眼皮一直跳,根据她的经验,即将有不好的事发生。
不是她封建迷信,而是事实如此,她爸死的时候,她妈死的时候,还有那个人死的时候,当天她的左眼皮都跳来着,当时没注意,事后才想起来,经过这三次,她相信了这种玄学,左眼跳灾。
不知道这一次命运又给她安排了什么磨难,她不惧怕,她不彷徨,只要她不死,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自嘲地笑笑,准备洗漱睡觉。
刘天时钻进被窝,欣赏着镜子里的仔细护肤的娇妻,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幸福。
“老婆,今天你们人事部那个小张跟我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他说。
“什么事?”杨彩蓉随口搭了一句,她知道刘天时讲话的时候喜欢被人回应,这样他会越说越多。
“她说你不喜欢杨庄的人,这次招工,你把所有杨庄的人都给踢了出去。我说那不可能,你就是杨庄人······”
刘天时后面说了什么,杨彩蓉没听到,她心乱如麻,原来这就是那件不好的事。
她没想到,小张会那么敏锐,竟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如果刘天时发现她的小秘密,她的一切努力可能一夜归零。
“没有的事,只是巧合而已,哦,对了,妈妈的生日快到了,我准备什么礼物合适?你帮我参谋参谋。”她轻描淡写,转移话题,试图让刘天时忘记杨庄的事。
此后刘天时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她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会在未来掀起惊涛骇浪。
三个月之后,刘天时心事重重,他极力想掩饰,却逃不过杨彩蓉的火眼金睛。
在她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心事,前几天他去合作伙伴那里谈合同,对方的负责人恰好是杨庄的,闲聊中聊到了杨彩蓉,杨庄那人却说不认识杨彩蓉。
刘天时再三确认这中间没有误会,他察觉杨彩蓉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否则他想不通为什么杨彩蓉说谎。
“老婆,你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刘天时问,声音尽量又低又温柔,生怕杨彩蓉生气。
为什么要隐瞒,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家乡隐藏着什么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杨彩蓉盯着刘天时,眼神里有愤怒,更多的是委屈,她赌气似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实情,没错,我的老家不在杨庄,你见到的也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妈,你是豪门大少爷,应该没有体会过饿三天的感觉吧,在我快饿死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一碗剩饭,我无以为报,认了干爹干妈,说要给他们养老送终,后来我进了你家的工厂赚了钱,每个月都给他们一点生活费。我的亲生父母一个是赌鬼,一个是赌鬼加酒鬼,你父母连贫穷都接受不了,能接受两个赌鬼吗?我都接受不了,凭什么要你的父母接受?
“不瞒你说,我是逃出来的,如果我不逃出来,我迟早会被他们吃得骨头渣都不剩,说不定还会被逼着卖淫还债,或者干脆把我打晕了卖到哪一个大山沟里。这样的岳父岳母你想要吗?这样的亲家你父母想要吗?我逃出来,就当他们死了,永远不想有什么瓜葛,你要是不相信,你就去找他们好了,到时候他们会像恶鬼一样缠着我不放,我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刘天时的心都被哭化了,她那么悲惨,怜惜她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质疑她,责怪她?他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慰,保证不会告诉父母。
他单纯善良,但并不傻,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也许母亲说得没错,之前那一出杨家庄和杨庄的反转戏码,是杨彩蓉设计好的,目的是博取他的同情,打消父母的疑虑。
一般人不会想到,所谓的瘸腿母亲和病重父亲也是假的,她真正要隐藏的是赌鬼父母。
那么,她这一次说的是实情吗?
她终究是没有说真正的家乡在哪里。
刘天时不敢细想,不敢继续追问,他害怕失望,害怕再被欺骗,害怕找不到理由原谅她,害怕撕开她极力掩藏的面具。
他安慰自己,他爱她,爱的是现在的她,不是过去的她,所以她的过去什么样,不重要。
“我们要个孩子吧。”她说。
她依偎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却冷得瑟瑟发抖,好像被母亲扔在雪地里那一晚的寒冷还未散尽,血管里的寒气又凝结成了冰碴儿。
她需要安全感,孩子就是她摇摇欲坠婚姻里的安全感。
他还年轻,计划三十岁以后再要孩子,但为了她,他说好。
他们努力耕耘,一年过去了,种子还没发芽。
婆婆的嘴脸越来越难看,背着她跟保姆骂她是不会生蛋的母鸡。她装作没听见,忍气吞声,一转身还要对着婆婆笑。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生儿子,掌管财务部,掌控刘家产业,让老太婆仰她的鼻息生活。
1999年12月31日,全世界即将迎来千禧年。
杨彩蓉和刘天时混入汹涌的人潮中,和千千万万个人一起大喊倒计时,当钟声敲响的时候,她心潮澎湃,她的人生也像墙上的年历一样,展开了全新的一页。
她对刘天时说,她要改一个名字,就叫杨珍妮吧。
珍妮,珍妮,就是珍惜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