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接近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赵一栗的学习和生活,并没有因为宋润洋一顿晚饭的宽慰就立刻出现明显起色。
但是,她有开始慢慢地尝试做出一点儿改变,比如允许自己不做那些看起来只是单纯机械重复的作业,比如开始重新认真写她荒废了大半个学期的周记本。
然后为了写周记本,她又取出了书柜里的书,不再是为了在复健器材上分散注意力,而是坐在书桌前舒适安静地阅读它们;也开始答应林婉婉的邀约,周末花半天时间出门看一场电影。
她还自己出门去看了省博物馆的一场她很感兴趣的临时展,父亲担心她爬省博门前的长台阶有困难,提出一家人一起去,赵一栗摇头,说她如果爬不上去,会找工作人员求助的。
她慢悠悠地自己爬上去了,中途有志愿者来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说不用。看完负二楼的展,又到楼上去逛了逛已经看过不下十回的瓷器馆,旅游淡季的博物馆没有什么人,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看被明亮的光线照出一层透明的青釉薄瓷,闭上眼睛,感受到了内心久违的安宁。
她喜欢这些东西,也不深入研究,就是蜻蜓点水地了解一点儿皮毛就让她快乐,赵父对她这种扎不下根的性子不太满意,总觉得她在数理上遇到的问题也源于这种“只浮于皮毛,不愿意深入研究”的畏缩。
所以赵一栗坚决拒绝父亲跟她一起来博物馆,她不喜欢父亲在参观时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做各种说明,她不喜欢父亲发散开来思维、最后又总演变成各种怀才不遇的牢骚。
生活里刻意加入了一些调剂,日子慢慢地也就没有那么难过,虽然复健的痛苦一分都不少,但至少赵一栗不是一味地在挫折的失意中下坠了。接下来的一次月考,她以还算平和的心态坐在第二考场答完了所有的试题。
“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第二考场见到栗姐,栗姐握握手,赐予我一点儿考神的保佑。”
听到这样的俏皮话,赵一栗也让自己笑着伸出手去,和伸手过来的人友好地握了握,顺便自我调侃道:“我都坐这里了,还考神啊?”
“那谁都知道栗姐现在只是暂时折了翼,”她发现这样的声音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包含着对她的一份信任和期待,“下一回就冲回去了,这回不抓紧握握手,下回就握不到咯。”
赵一栗当然没有立刻就回到年级前十,她这次月考排名全班第三,年级三十二,总算是止住了开学以来不断下滑的趋势,令班主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并且表示,既然这样调整状态是有益处的,那么接下来直到期末,赵一栗都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作业。
赵一栗点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让宋润洋去给她划定什么题需要做、什么题可以暂时放弃了,最了解她状况的,还得是她自己。
至于体育课,赵一栗犹豫了几番,最后在阳光其实已经不太适合直接暴晒的时节,慢慢地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她坐在被树荫遮盖的花台上等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然后林婉婉会陪她在操场的阴凉处慢慢走一会儿。
“啊,那一栗,下学期中考体育测试,你是不是就直接申请免试了?”一次已经临近期末的体育课,林婉婉带着几分羡慕问道。
“应该是,但免试好像是拿不到满分的。”赵一栗回答,“我之前和你讲了嘛,暑假我可能会去北京做一个矫正手术,不知道那种手术恢复得快不快……如果可以,比如坐位体前屈之类的,我还是想考的,还没有坐在考场就先在体育上丢分,想想都亏得慌。”
“那是不是做了那个手术就完全好啦?”林婉婉满怀期待地问。
“不好说,可能也像复健一样没有什么用,”赵一栗回答道,“我觉得还是别抱什么指望的好,就当去试试,这样就算最后是白用功,也不会空欢喜一场。”
“不要太悲观嘛,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真的。”林婉婉拍拍赵一栗的手背,然后脸上突然一阵苍白,“不行,我还是有点儿痛,啊真是的我真的好羡慕你每次只疼半天,我我我上楼去吃颗药得了。”
“没事儿,我吃了药就下来,你别跟我上去了,马上就下课,一群人往食堂冲,别在楼梯上撞到你。”林婉婉把赵一栗带到一处背阴的地方坐下,“你坐这里等我吧。”
赵一栗点头,这个地方她和林婉婉上体育课的时候经常待,被一棵大树和一整排花坛挡着,在这里咬耳朵说小秘密十分有安全感,因为就算外面有人路过,只要不仔细看,也不会看到有人猫在里面。
几只小鸟从树枝上跳过,赵一栗辨认出来是麻雀,然后又一只尾羽长长的鸟儿飞tຊ过去,一闪而过,她不好确定,觉得大概率是蓝尾灰喜鹊。
“我听说宋神拒了你们班的那个什么琴,是因为在和他们班的班长谈,真的假的?”
视线还在追逐那只鸟的赵一栗听到花坛外突然传来了几个男生交谈的声音,嗓门不小,男生聊八卦仿佛都不像女孩一般谨慎,只要不是自己的事,恨不得嚷嚷起来全校都来听。
而他们聊天的内容,让赵一栗僵硬在了原地。
“搞他妈的笑,宋润洋答应过谁?他们班的那个元梦琴也就是在自己班上吹得凶,放学校里就那样吧,宋润洋答应了才是新闻。宋润洋发小我上补习班的时候见过,从前经常在电视上露脸,当过什么少儿节目的常驻主持人,听说还去央视跳过舞,从小看着那样的姐们儿长大的,看得上他们班的元梦琴才怪。”
“但很多人都说他拒绝其他妹子是因为在和他们班的班长谈,放学路上经常一起走,平时学校里也出双入对的。”
“草,赵一栗啊?你们要把我笑死,琴妹好歹也算是个班花,老宋能看上赵一栗什么,总不至于是成绩好吧,他是缺那点儿分,还是缺人一对一辅导啊?”
“他们班的班长单相思老宋、倒贴得厉害吧,学校里谁不知道,平时都是追在身后缠着他,可夸张了,下课放学都不放过,老宋脾气又好,心肠又软,她都那样了,要贴都让她贴,谈恋爱是传得过于离谱了。”
“确实不是,我周末打网球的时候专门问过一回宋润洋,他亲口和我说的,对他们班的那个班长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应该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又是同班同学,能帮帮一把。”
“要不人家怎么是五讲四美三好学生呢,宋神啥人啊,那是真的会出手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人热心帮助残疾同学都能被你们传成谈恋爱,我听着都觉得是磕碜他的审美哈哈哈哈,别太荒谬。”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说话的人显然从始至终没有发现还有个人——勉强算是当事人吧,就坐在附近,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全听到耳朵里了。
其实……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赵一栗坐在花坛上想,可能是她这半年遭受的打击太多、都把她给捶打习惯了,她听完那些话后的第一反应是,好像他们说的基本是事实。
稍微有点偏差的地方就是,她没有腿瘸了都还试图往宋润洋面前凑、骗取他的同情心。这学期她一半时间不在学校,每天就只和宋润洋打一个电话,除了上次的那顿饭,他们没有除了询问作业以外的任何交流。
但是,传八卦嘛,八卦的一大特性就是把各种不同时间段的事情搅一锅糊糊,然后倒出来给感兴趣的人一人一碗,赵一栗觉得也没有什么可苛责的。
下课放学的时候缠着宋润洋……如果指下课拿着明明能做出来的题去问一嘴、故意拖沓时间等着他一起走一段路,那她确实都做过好多次,没有办法反驳。
至于宋润洋本人的回答,那就更没有什么可失望的了。她早就在心里给自己下过结论,任何的幻想都是可笑的、荒谬的、不合实际的,宋润洋是不可能喜欢她这样平平无奇的女孩子的,他们说她是单相思,也是事实。
情场上,她居然不如做什么事情都透出一股不靠谱气息的朱明宇,有点儿不爽,小破孩一眼就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透穿,她之前还以为遮掩得好极了,赵一栗抬起头望向天空,阳光刺眼,她伸出手遮了一下。
甚至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赵一栗想,虽然是以这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得到了宋润洋的一份回答,但在得到了这个答案后,她以后再也不用花心思去猜测他对她的看法了。
从此之后,喜欢宋润洋就彻底成了赵一栗一个人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讲,她解脱了。
这时候,林婉婉拿着饭卡从教学楼里气喘吁吁地找来了,一屁股坐她身边:“还好回去看了看,发现饭卡都落笔袋里了!”
“一栗,怎么啦?”发现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闺蜜的表情还怪怪的,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林婉婉担心地问道。
“婉婉。”赵一栗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宣告上午结束的下课铃声里,她轻声问道,“我喜欢宋润洋这件事,看在你们眼里真的很明显吗?”
林婉婉愣住了,后来她对赵一栗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是明显了?”赵一栗看向林婉婉,为了让闺蜜安心,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事,我都主动和你聊了,直说吧。”
“那就……确实挺明显的。”林婉婉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赵一栗的反应,“因为就是……我没有说你不喜欢搭理其他人的意思啊,但就是,除了班上的事情,你其实和大家没有什么交流,特别是对男生,这样比较起来,对宋润洋的态度太特殊了。”
“我坐你旁边后,就感觉地特别明显,就拿这学期来说吧,我觉得很多时候你其实一点儿都不开心,对我们笑都是你逼自己在笑,但是如果宋润洋路过和你说几句话,你是真的好高兴,看他的眼睛都多一层光。”
“一栗,没事儿,班上喜欢宋润洋的女生两只手数不过来,”看赵一栗吐出一口气、把脸埋在了手掌心里,林婉婉吓了一跳,她以为赵一栗哭了,“没事儿!我最开始都喜欢过他,班上的女生要说对他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我觉得少!”
“但没有人像我那么蠢,搞得人尽皆知的。”赵一栗闷闷地说,她没有哭,就是因为林婉婉的话又感到了一阵被围观了上锁日记本的羞耻,“我早知道该问问你的,啊……就不会在谁眼睛里都像个笑话。”
“不是的,一栗,别人我不知道,我就说我自己,我从前喜欢宋润洋的时候最羡慕你了,甚至有点嫉妒。”林婉婉急切又认真地说着,为了安慰赵一栗,不惜翻出了自己的那份少女心事。
“班上那么多女生,只有你和他能有来有去地聊天,他说一句你就知道下半句,不像我们,在他面前就总觉得自己笨得很。而且他越耐心我越觉得自己笨,我后来觉得,我为啥要喜欢一个让我怀疑自己智商有毛病的人啊?就没再喜欢他了。”
“什么聊天啊,也就是数学题而已。”赵一栗摇摇头,“行,我知道你们的看法就够了,当是个警醒,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做那么蠢的事情了。”
她顿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要像你一样,以后都不会再喜欢他了。”
这是一句毫无效果的气话,如果赵一栗能够对自己的脑子下命令说“你从今天开始不准喜欢宋润洋”,然后她的脑子就能坚决执行的话,那这一摊子烂事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不过在当下,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感到了一阵快乐,她冲食堂挥挥手,精神百倍地说道:“走,我们去吃饭!”
她们错过了上体育课提前去食堂打饭的最佳时机,食堂大门这会儿已经被饿狼一样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初中生来说,不管那些菜有多难吃,只要时间到了饿了,那都能胡乱塞进嘴里。
上体育课总是女生会先跑去吃饭,很多男生都会抓紧时间打球、等到第一波吃饭的高峰期过去,才满头大汗地跑到饭堂。所以现在赵一栗和林婉婉站在一旁躲着抢饭的人山人海,抬起头就看到了打完球也过来吃饭的宋润洋。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和平时一起打球的几个男生站在一块儿,同班的外班的都有。
赵一栗也不知道刚刚说那些话的人长什么模样,直觉就是那几个外班的男生,她直接转过身去,也不管自己的腿可能不太方便,就抓着林婉婉挤进了食堂。
“你去占位置,我去打。”自从赵一栗受伤后,林婉婉都是帮她打饭的,熟练地从赵一栗口袋里把饭卡一掏,就奔着现在人最少的窗口去了。
赵一栗很快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四人桌子,自己坐下一个位置,然后把对面放上林婉婉的水杯,因为人多,哪怕头顶上的吊扇开足马力疯狂旋转也解决不了食堂内的闷热,她抬起手擦了擦从额角往下流的汗水。
“有人了已经。”看到宋润洋拿了一瓶冰水过来往她身边一坐,赵一栗就站了起来。
“不是只有你和林婉婉吗?”宋润洋抬起头来看她,有些不明所以,“附近没有其他位置了。”
好吧,四个人的位置,她拿两个人占,是她不占理,赵一栗伸出手去够林婉婉的水杯:“那你坐吧,我再去找别的地tຊ方。”
但是她坐在靠墙的内侧,宋润洋在外面把她给挡了,她左腿又行动不便,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灵活地直接从两个位置中间的缝隙里跨出去。
“你让让啊!”赵一栗收拾好了,看到宋润洋还是坐在那里喝水,完全没有要站起来让她的意思,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心里因为刚刚听到的那些男生的话,又看到宋润洋在眼前,心里不免有很奇怪的情绪在翻涌,但就是这样,她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让自己大声吼,所以声音一下子就被食堂的嘈杂给淹没了。
她听宋润洋好脾气地问她:“赵一栗,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谁。”她快速地否认,“好了让开我,婉婉端两份饭不方便移动的——你不去打饭吗?”
“反正人还那么多,你都这个表情了——”
“就算有,也和你没有关系的,宋润洋。”赵一栗闭了一下眼睛,之前好不容易忽视掉的、觉得其他人都黏在她腿上的目光,现在又仿佛因为宋润洋在大庭广众下坐在她身边回来了,她浑身不自在。
“我不需要你特殊关照,我现在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之前帮了我很多,我欠你一句谢谢,但现在,靠我自己就可以了,你不用就是……”
不用觉得我可怜。
她想说这句话,但是没有说出口,感觉讲出来,就会暴露自己听到了他说给那些男生听的话。
“反正就是不用了。”她带着一丝烦躁地直接下结论。
又感觉到四周的视线,赵一栗心里感到一阵委屈,觉得现在明明是宋润洋自己往她身边坐,看在别人眼里应该又是她不知好歹地去缠着他坐一起,她冤不冤啊。
“那个……饭……”说话间,林婉婉已经一只手拿了一个托盘,艰难地挤过人群找到赵一栗,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瞬间都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手上的东西——但是有点儿重,托盘上还有汤碗,她快端不稳了。
“你们吃。”说话间,宋润洋已经利索地伸手去帮林婉婉把托盘给接了过来、稳妥地放在了桌上,“别移了,我待会儿打了饭再去找其他位置。”
赵一栗把林婉婉打来的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但没吃几口她就饱了,放下筷子,她问道:“婉婉,我以后复健需要确认作业,给你家打座机好不好?或者给阿姨打电话,请她转接给你。”
“……行,只要能让你心情好,我把我爸妈所有的电话都给你,你都打一遍,肯定能找到我的。”林婉婉吃饭吃得很斯文,赵一栗都吃完了,她才吃一小半,犹豫了一下,她问赵一栗,“一栗,如果宋润洋问我你怎么了,我该怎么回答他啊?”
“他不会问你的。”赵一栗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没有闲到那地步。”
“那,就是说……万一呢……”
“我生理期,我烦躁,逮谁咬谁,他运气不好自己凑上来。”赵一栗瞬间想出了万能借口,“才不会问你,放一千个心。”
林婉婉抿了抿嘴唇,最后啥也没有说,继续低下头吃饭。
宋润洋最后确实没有打完饭后继续过来和她们一起坐一桌,之后他也没有主动再来找赵一栗,无论是在学校还是私下。
而赵一栗找到了新的事情做,在把电话打给林婉婉的妈妈后,她受到了阿姨的郑重委托,说马上初三了,希望赵一栗有空的话,在学校多关照关照林婉婉的学习。
于是,赵一栗把自己饱满的热情投入了这项工作,反正现在不需要在心里猜测宋润洋的那些态度了,时间全部拿来分析林婉婉的各科短板。
她带着林婉婉做题,最后、让林婉婉哀哀告饶:“一栗,你是断情绝爱要搞事业了,但是不要连带着折腾我嘛,我是无辜的!”
期末考试很快就到来了,而赵一栗重回第一考场,面对即将下发的试卷,她感到了一阵轻松。
父母这次对她的成绩没有什么要求,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暑假的矫正手术上;而她从前面对期末考试紧张,除了家里的原因,还有一部分理科实验班选拔的原因。
而对于她本人来说,理科实验班是和宋润洋距离的一个象征,如果拿到那个名额,意味着未来的高中三年,会有概率和宋润洋继续做同班同学,这对从前的她来说,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一件事。
但现在,赵一栗的想法变了。
自从听到那些男生的谈话后,她开始留心班级内外对她的各种看法,并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从前真的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举动,早就成为了其他同学茶余饭后的笑谈。
她对此无知无觉,因为她的初中校园生活真的很单纯,在车祸后更是基本就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而那些善良的、主动走进她的世界作客的女孩子们,都像林婉婉一样,选择了尊重她那份傻乎乎的暗恋,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主动保护她当时已经十分脆弱的内心,让她远离了四周流言蜚语的伤害。
赵一栗不想做旁人眼中不自量力的傻子,她本能地想摆脱那些人对她的看法,初三在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度过初三一整年,然后等着高三的升学自动把所有人打散去四方,在高中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高中,绝对不能犯初中这样的错误,从这个角度来讲,不和宋润洋一个班,应该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赵一栗坐在考场上对自己这样说道,如果能够努力、为拿到理科实验班的名额再添一分可能,那爸爸妈妈肯定高兴,自然是最好的。
但如果这次考砸了,无缘高中部理科实验班的名额,那高中她可能都会去其他学校,和宋润洋应该能做到一分交集都没有,她初中时候做的傻事就可以彻底埋到地下、成为黑历史的一部分。
考得好或不好都有好处,且第一次没有感到来自家里的压力,赵一栗放飞了自我,决定能考多少就考多少。
拿到语文试卷,翻到最后的作文,看到材料基本能归纳成“涅槃、破茧成蝶”。
赵一栗想,这个题对她太友好,她放弃了更为保险的议论文,选择写了记叙文,交卷的时候,她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让阅卷老师给她一个高分。
她知道自己这半年的经历远配不上“破茧成蝶”这种字眼,但是,作文是可以通过遣词造句和渲染,把两三分的事情写成八九分的,赵一栗在数理上没有什么天赋,但是哪怕她的父亲也必须承认,她擅长把文字组合出各种神奇的效果。
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是学校自己出题,为了给所有即将进入初三的学生一份威慑、让他们不要在暑假玩得太忘乎所以,出卷史无前例的难,连英语都能考得人愁眉苦脸,林婉婉考完数学后直接哭了起来,说B卷的五十分她基本都没有动。
这样的题赵一栗也做得艰难,最后两道大题到第二问她都拼命写了,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个小问,她划分重叠几何体的运动情况肯定没有错,但是写到中间她应该是算错了,导致结果非常的古怪。
倒数第二题的最后小问的证明,她到快收卷才终于想到了辅助线该怎么画,在交卷前跳跃着步骤写了一些,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给她一点儿分。
物理反而还好,赵一栗的电学比力学学得轻松,题出得古怪,她不是全无思路,静下心来一点点捋,居然每道题都让她捋出了结果——对不对就不知道了。
最后出排名,宋润洋年级第一,她年级第四,宋润洋数学满分高她十五分,她语文靠着差一分满分的作文硬追回来了十分,但物理和英语宋润洋又都高她一点,最后分差是正好十分,中间挤了两个外班的尖子生把他们隔开。
“太强了,一栗。”看完排名回来的林婉婉高兴得上蹿下跳,她这次进步很大,头一次进前百,抓着赵一栗的手直摇,“你这是有一半的时间都还拿去医院了啊!”
班主任也很高兴,他把赵一栗找到办公室去,希望她能写一篇心得,在全班同学面前念一下,也给所有的家长念一下,讲述一下她是怎样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保持住自己的成绩的,给所有人树个榜样。
“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赵一栗从前很少直接拒绝班主任的要求,但这一次,她说道,“因为说实话……我这学期过得并不好,最后考这个分有太多运气的成分。至于榜样……说真的,我宁愿用这次彻底考砸,去换我上学期没有出车祸,然后从此做一个左腿健康的普通学生。”
“我虽然在这次的作文里说了很多的漂亮话,但是那是为了得分,从内心里……tຊ我觉得苦难除了带来伤痛之外,没有什么意义。”她说道,“所以我不想去拿这件事当榜样,我打心眼里希望,身边朝夕相处的同学们,这辈子都不要去经历我这半年经历的事情。”
她听班主任叹息了一声,没有反驳她,想了一下后对她说道:“老师理解你,这半年不容易,以后会慢慢更好的。”
赵一栗没有应和,她只是笑了笑说道:“那我回去了。”
“把宋润洋叫来吧,总还是要有一个人给大家提提气。初三了嘛,你们也要理解老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明确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们需要榜样的力量。”
“找你呢,一方面是你这个年级第四,比宋润洋的第一不容易太多,另一方面也是你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话,我还真担心宋润洋往讲台上一站,由着性子乱说几句,正面效果起不到,反而起别的效果。”班主任看向赵一栗,“要不,他写个稿子,你给他改改、把个关,他再念?”
赵一栗想了想,对班主任说道:“你让他随意发挥他还可能答应,如果要求提前打草稿,他很可能直接告诉你,他不说了,因为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他没有做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那,你去和他说,一栗。”班主任摸摸下巴,“这小子敢呛我,但应该不会呛你。”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赵一栗愣了一下,说道。
“以前不都是吗,他从初一就不想当班委,我说了几回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直到你住院了,让他代一下班长,你交代他要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说话比我管用。哎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管,反正要给我出一个人,他不写就只有你来,”班主任看着一脸无语的赵一栗,“你不想讲,那就去说服他讲,这个任务我交给你了。”
什么东西……赵一栗满头黑线地往教室走,教室里除了等着她一起走的林婉婉,已经没有其他人。
今天是初二结束前的最后一天,周末之后返校,上半天布置暑假作业,下半天开家长会,初中的第二年就正式结束了。
赵一栗喜欢宋润洋的第二年,也就要结束了。
赵一栗知道哪里能找到宋润洋,今天放学放得早,肯定还在操场上打球,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站在窗户边试图搜索他的身影了。
想了想,赵一栗让林婉婉先走,她坐下来给宋润洋编了一条短信:老班说希望你下周一上下午分别做一个经验发言,没有别的什么特殊要求,只要先写一个稿子。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经验。”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上收到了宋润洋的拒绝,“对于初三也不打算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待会儿直接和他说,你不用管了。”
赵一栗闷闷地吐出一口气来,回复道:“没关系,你不用去和老班讲了。”
行吧,他不讲那就她说吧,她想,不过就是再写一份作文的事情,也花不了什么时间……但如果家长会上要念,她父亲肯定要提前过目然后提一堆意见,哎。
突然感觉这个没有作业的周末失去了一些色彩,赵一栗收拾好书包,在夏天灿烂的斜阳中转过身来,看到教室的一扇窗户又没有关,她走过去伸出手,眼睛却已经准确地锁定了操场上的那个人影。
还是那么的吸引她,她想,哪怕强行斩断了和这个人的所有接触,她还是那么喜欢他,一分没有少。
所以,还是会有,赵一栗喜欢宋润洋的第三年。
没有站在那里看很久,她锁好教室然后走上回家的路,走的是最短的、和宋润洋不可能同行的那一条。在艰难地挤公交车的时候,宋润洋给她打来了一个电话,她因为公交车上太吵没有接到,回家才看到有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赵一栗,到家回我一个电话吧。”
她磨磨蹭蹭,吃了晚饭又做了两组复健、洗好澡才把电话打过去,响了几声后接起来,她抢先说了一声:“喂,什么事呀?”
“我去讲吧,我已经和老班说好了,赵一栗。”声音还是她熟悉的温和,“那个稿子,我写好了就QQ上发你,你改好了再发给我。”
赵一栗沉默了一秒,然后说道:“好吧。”
“那就这样。”她说道,“谢谢你,宋润洋。”
“嗯,晚安。”依然是他挂上电话之后她再放下手机,就在当晚的凌晨,他就把稿子发到了她的QQ上。
赵一栗第二天睡懒觉起床收文件的时候,一看文件的最后编辑时间是凌晨三点,赵一栗皱起眉头,下意识回了一句:“你修仙啊。”
发出去了才觉得不合适,她想撤回,但灰色的头像一下子又鲜艳起来,秒回道:“考完试还不让通宵打打游戏啊,也太严格了。”
“我是随口说的。”赵一栗赶紧发过去,“不是管你。”
但是宋润洋居然是一边打游戏一边写的经验分享,赵一栗赶紧另存为了文件然后开始看宋润洋到底写了什么。
看完之后松了口气,意外地写得挺乖巧,最后还装模作样地写了几句“初三要更努力更上心,补齐语文的短板”之类的话,看得她直笑。
“我觉得挺好的。”赵一栗扫了一眼,觉得没有班主任担心的内容,快速回复道,“不用改了就这样吧,我也忙别的去了,你赶紧再睡会儿吧。”
“周末又没有作业,你忙什么?”
“复健啊,我马上就要去北京做手术了。”不知不觉,她的话又多起来,“又划一刀添一道疤,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去了再看吧。”
“哪个医院?医生找了吗?”
他妈妈是很厉害的医生,赵一栗想了想,翻出短信来,把医院和医生的信息都发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去吃了一盘水果了,回来看到宋润洋回复道:“这个医生是权威,不错的,你从北京回来肯定就好了。”
“然后之后的一切都会好的,赵一栗,别担心,别害怕。”
“我去补觉,拜拜。”
两条消息间隔了一段时间,赵一栗回到电脑前的时候,他头像已经又灰暗下去。
一般来说发QQ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很一本正经地互称对方的全名,但宋润洋发QQ保持了他平时说话的习惯,会时不时就叫赵一栗的全名。
而赵一栗就不会,真计较起来,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她直呼宋润洋全名的次数,肯定比宋润洋直呼她全名的时间少得多。
她喜欢他喊她的全名,永远不会像在家里被突然喊全名一样令她心惊肉跳,他都是温和的,带着一点笑意的叫她的名字,让她忍不住抬起自己的头,去看他那时候也在同样看着她的那双眼睛。
她甚至从前还悄悄留意过,宋润洋会不会也那么频繁地去称呼其他同学的名字,结论是好像不会,他和其他人说话很正常,当面说话基本都用“你”做代词。
后来赵一栗知道,有种东西叫做“CP粉”,最擅长从各种微不足道的犄角旮旯里抠出糖吃,沉浸在那些细节里不可自拔,坚信自己磕到的都是真的。而她那个时候的行为,大概就是傻傻的、自己做自己的CP粉,所以脑海里才会一直保留一个如一颗板栗之于苍茫大海那样渺小的角落,期待宋润洋会不会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赵一栗喜欢宋润洋的第二年结束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进步。
她把那颗板栗从脑海里抠出来、彻底扔进了黑洞,从此之后,继续单恋宋润洋的那些年,她再也没有对这件事试图抱有任何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