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蜡烛被点亮了,橙红色的光影在小小的房间中摇曳,将季焕脸上的表情放大得更加绝狂可怖,“哈哈哈,没想到我季焕今天要死在你这个无名的御剑派小子手上!不过也好,起码拉一个和我一起去见阎王爷!”
于墨霄将重伤的钱逸交给边上的御剑派弟子,他抓起地上的剑,直指季焕的咽喉:“你到底和魏无道在这里图谋些什么?你若再不说实话,我此刻便送你上路!”
“哈哈哈,于少主,你急什么?”他瞪起眼,环顾了一下房中所有的人,幸灾乐祸道,“你们终究逃不出他的魔掌,林擎逃不出,刘一照逃不出,于中仁也逃不出!”
天疏怒道:“你当日从武林大会侥幸逃脱,已是命大,如今又来图谋不轨!你赶紧从实招来!”
于墨霄道:“季焕!我只问你,我爹究竟是谁杀的?”
“于中仁不知好歹,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到底是谁?”天疏和于墨霄齐问。
“哼哼,你知道也无妨。我们都叫他‘大将军’”。
天疏和于墨霄面面相觑:“大将军?他究竟是何人?”
“别急!他很快就会来找你的!哈哈哈”他突然中止了笑声,剧烈地咳嗽起来。
于墨霄俯身一把拉住季焕前襟,“你快说?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于中仁他不肯将刘一照手里的那封信交出来,那大将军只好送他去见阎王!张伯是我们的人,去少林送信也都是我们安排的。若不听他的话,下一个就是你,于少主!”
“刘一照的那封信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哈哈哈,自然是和宝藏有关!我只不过是听他…听他差遣。大将军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宝藏有我一份,还会让我加官进爵。可没想到,没想到,咳咳咳…咳咳…”他口中不住咳出了鲜血。
“林擎,还有刘一照的死是不是都和大将军有关?”
“你说呢?”季焕闭起双眼,狰狞地狂笑。
“你告诉我,大将军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咳咳…他在——”
一阵猛烈的寒风从西窗吹来,那桌上的烛光在风中摇摇欲灭,房中顿时又变得昏暗阴冷。那一点点星火忽亮忽暗,把房中各人的影子照在墙上来回晃动,明晦扑朔,诡异迷离。于墨霄看不清季焕的表情,只听到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碎响声,一个黑影从他面前略过,他听到季焕轻叫一声。于墨霄欲跟上这个影子,可是在黑暗中完全无法判断他的去向。
“tຊ快!把火把拿过来!”于墨霄喊道。
等被堵在门外的弟子将火把递进来,屋里才重新亮起。众人凑近一看,纷纷都瞠目结舌,于墨霄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季焕的嘴慌张地张大,双眼往上翻起,如同一条死鱼,而他的额头正中,有一个可怕的血洞!
里面,嵌着的东西令于墨霄不寒而栗,林寒初曾告诉他,他父亲的后脑也嵌过一颗一模一样的铁莲子!
于墨霄突然听到天疏大叫一声,他朝天疏所指方向看去,屋角里魏无道软塌在地,额中心也是一样的血洞,鲜血从那个深邃的洞中汩汩流出,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形成一条古怪的曲线。天疏忙去探他鼻息,可已经气绝。
于墨霄冲到门口,想马上追出去,突然脚下一撤,被奄奄一息的钱逸拉住:“师兄——师兄——”
于墨霄俯下身探看他的伤势,气息已经非常微弱:“阿逸,阿逸,你要挺住,师兄现在就去找大夫!你要挺住,不会有事的!”
“师兄——我…我不行了…”他伸出鲜血淋淋的双手,紧紧握住于墨霄的手。“好好活着…替师父…替师父报仇!”他的眼角渗出两道泪,于墨霄也不自知地流下泪,他看着钱逸最后的眼光,如两团温柔的火光,徐徐燃烧,随后缓缓黯淡下去,接着慢慢闭上。
“师兄,师兄!”于墨霄只听见屋外有几个急促的脚步走来,是沈之妍的声音,后来跟着的是秋下真人、柳若眉和阮狄。他们四人推开屋外拥挤的人群,看到屋内景象,沈之妍扑倒在钱逸身上,不知所措,只口中喃喃自语,泣不成声。
于墨霄还想追上那个人影,可是此刻再往外瞧去,哪里还有他的踪迹。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秋下真人喊道。
“哎!墨霄!是我错怪了你!被歹人给利用。对不住啊!”天疏懊恼道。
“阿弥陀佛!”玄寂从人群中挤到于墨霄的身边,“于施主,今夜你师弟遭此劫难,但却让真相大白,也算是成全了一桩好事,还望你节哀!”
于墨霄难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时辰之前钱逸还与他和沈之妍二人一同攀谈,可如今却已成了他怀中冷冰冰的一具尸体。匆匆十日之内,他最亲的人纷纷离世,人生悲凉之极莫过如此。众人哭喊议论了片刻,于墨霄稍稍回神,正欲将钱逸的尸体抱出房间妥善安放,这才隐隐发觉钱逸紧紧握着他的手中,仿佛有一个物件,于墨霄想起适才在房门外听到的季焕于魏无道之间的对话,不禁恍然大悟。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份密报,刚才应该放在了魏无道身上,而钱逸临死之前,与魏无道打斗之时一定是从他身上将这个密报顺机偷了过来,并且在死前,为了掩人耳目,才将于墨霄拉到身旁,偷偷将密报塞在他手中。师弟的用心良苦,再一次让于墨霄的泪夺眶而出。他稳稳抱起钱逸的尸体,和几个弟子一起抬到了一处空屋内暂且安置,待之后安葬。
全部忙完之后,已经东方既白,于墨霄将哭成泪人的沈之妍送回房中休息,又送走了秋下和阮狄等人,才回房休息。
此刻他才将钱逸交托于自己的那团已经沾满血迹的纸笺展开,上面虽然墨迹已经被稍稍晕开,但还算清晰可见。只见上面写了一首绝句:
朝华十月衰,老椿蠹木骸。坐钧不两争,问酬申戌埋。
于墨霄并不急着解读此诗,他默默记下,随后将纸笺贴身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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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众雄相约在御剑派再聚首。借机为钱逸哀悼,再者也是秋下倡议,讨论御剑派掌门和武林盟主之位。
“不错,如今证明于盟主的死和于墨霄已经没有干系,那么御剑派的掌门理应由墨霄继承!“天疏道。他当日义正言辞地阻止于墨霄即位,而如今查出于中仁的死乃是“大将军”指使,理应还于墨霄一个公道。天疏为人耿直刚毅,他如今这么说一来是为了弥补当日诬陷于墨霄的亏欠,二来,他的大弟子魏无道与季焕以及大将军图谋勾结,他也是为了撇清干系,自证清白。他虽不说,众雄对他的心思倒也看得透彻。
阮狄上前一步,“墨霄继承御剑派的掌门乃是天经地义,如今事情水落石出更是应该当仁不让!只是如今我莲花宗、商梁派、蜀山派都已经不在五大门派之列了,说话确是不如以前有分量。”他从上次武林大会之后,对莲花宗因为杨枫痛失门派席位一事始终有些遗憾。
“阿弥陀佛,千手佛不必过虑。”玄寂双手合十,缓缓道,“如今于施主的嫌疑既然已经洗脱,那么由谁来继任掌门本就是御剑派派内之事。于施主继任之后,大可书信一份通知沉汐岛、圆通教、朱雀阁和其它武林门派,届时各大门派于情于理都会道贺。”
众雄听后纷纷点头。于墨霄并没有从钱逸的死中解脱出来,他对众雄的讨论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秋下真人在他肩上重重一拍,他才回过神来。
“墨霄,打起精神,你马上就要继任御剑派掌门了!”秋下的话一下重重锤在于墨霄的心头,是啊,如今父亲的重任将要落在他的肩上。过去他总是抱怨父亲做事中庸,也时常在和父亲的对话中,对武林上的诸多人与事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即将成为那个周旋于武林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要与朝廷打交道的角色。将御剑派发扬光大的任务更加变得紧迫艰巨。更何况,在他心头最深的痛,杀死父亲真正的凶手尚在逍遥法外,《早春图》的阴影和背后巨大的阴谋笼罩在整个武林之上。想到这些,他觉得几乎快要透不过气。他深吸一口,勉强在众雄面前挤出一个微笑,抱拳道:“各位,墨霄实属晚辈,以后御剑派还需多多仰仗前辈们的扶持才是!”他顿了一顿,“只是,只是如今的形势,远非真相大白!害我父亲之人还没有找到,而他们在背后图谋的诡计还没有被拆穿!”他捏紧了拳头,往桌上闷扣一记,“我发誓,只要我于墨霄活着一日,我便是追查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出来!”
秋下真人续道:“墨霄,你不必担心,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我武林各派自当齐心共进,抱团取暖。我们会帮你一起追查下去。”她从小看着于墨霄长大,又与于中仁素来相处和睦,突生此番变故,她更是应该给于墨霄一些鼓励。
秋下稍稍收敛情绪,又接着道:“过去,你爹是武林盟主,又与朝廷交好,我们武林才相安无事这些年,如今你爹走了,你又年轻。恕我直言,这武林盟主之职,怕是你一介年轻人无法担当得起。”
于墨霄非贪恋功名之人,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虽武功不弱,在场的每一个掌门都起码比他岁数大上一倍。他从没奢想要去保住他父亲那个盟主之位:“真人说的是,这盟主之位,自当由德高望重的前辈担此重任。”
“如今能够统领五大门派,又德高望重,武功不凡的,唯有少林的几位神僧。”秋下转头,看向少林各位,“玄寂方丈,您住持少林多年,贫道觉得这个盟主之位理应有你来接任。”
天疏虽然脸上的表情不好看,他也为武林大会时施无德被烈鹰门使诈所伤耿耿于怀,可是万万没想到,他门下的大弟子魏无道居然反过来勾结季焕,如今蜀山派不但没有了昔日的威望反而被拖进了阴谋之中,他此刻对于玄寂担任盟主一事自然也无法再有异议:“秋下真人所言,老夫也并无异议。”
阮狄个性历来温和,他只含笑点头:“不错,此提议甚是妥当。莲花宗自当遵从少林吩咐。”
“阿弥陀佛,老衲何德何能,蒙诸位垂青。”玄寂谦道。
“哎,师兄,你的确当得起德高望重四字啊!玄尘师兄年纪虽长武功虽高,但他不理寺中事务已多年,我和玄真师兄的功夫不如你,所以这盟主之位非你莫属。”玄可说话直来直去,没有多少出家人的谦和含蓄,却也爽快,颇有武林中人的风采。
“师弟切莫胡说!”玄寂压了他一语,“既然诸位不嫌弃老纳,那老衲就暂代这盟主之位。待五月初五,老衲和诸位师兄弟在少林恭候诸位,邀请武林各大门派前往,共议才是。”
众雄觉得方丈此安排也是合情合理,武林盟主之位乃武林大事,不可儿戏。待细节商议完毕,众雄们都准备启程离开。
谁知秋下真人突然盈盈tຊ笑道:“诸位且慢!既然武林大事都已经安排妥当,那我在这里倒还有个提议。”
“真人但说无妨”天疏道。
“墨霄是我看着长大的,而我的徒儿若眉也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他们俩从小便情投意合。在于盟主过世之前,便为他们俩定下过婚约,如今盟主不在了,我提议让两个孩子早日完婚,一来了却于盟主生前的心愿,二来也好有一个人照顾墨霄的起居,三来我们两大门派联姻也是武林的一桩佳话,日后商梁派和御剑派自当共同进退、同仇敌忾。墨霄,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墨霄被秋下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语塞,他脑中闪过前几次秋下催促他和柳若眉婚事的场景,每一次她都敦促二人完婚,而每一次于墨霄都借着各种理由躲避。甚至在武林大会之后,他曾亲自去了商梁派退婚。谁想后来又徒生变故,于中仁的意外让秋下暂且搁下了二人的婚事,可没想到那么快她又旧事重提,如今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推托呢?
于墨霄奋力想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毫不伤秋下和柳若眉的面子,同时又堵住众雄的悠悠之口:“真人的美意墨霄心领,但是师弟他才过世几日,若如今举办喜事,怕是不吉利。”
众雄之中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谁知秋下道:“我知你会这么说。你师弟的丧事自然要办的妥当,但是你的起居和御剑派也不可无人照料啊。不妨将婚事安排在一个月之后,到时候一切便可安置妥当。”
“可是!我父亲的大仇还未报!如何能操持喜事?怕柳师妹也不乐意。”
“说什么傻话?难道杀你父亲的凶手一日不找到,你便一辈子不成亲?你柳师妹那边你不用担心,她一切自凭我做主。”秋下宽慰地看着于墨霄,等他一个首肯,众雄也纷纷含笑点头。
于墨霄望向阮狄,他也算是他的长辈,此刻但凡有一人出来稍稍质疑,他便可顺势拒绝。可阮狄此刻也是笑着点头,期盼他快些答应下来。是啊,阮狄又怎会知道他的心思呢?于墨霄再次语塞,他也算是能说会道之人,如今喉口却好像被人塞了一块硬物,说不出一个理由来。
原来秋下早已经料到于墨霄会用钱逸和于中仁来搪塞,可是终究是躲不过。在那么多人面前若再次推托,怕是会伤了两派颜面,更何况如今的御剑派决不能再多一个敌人,它需要商梁派的支持。秋下在这个当下将两人的婚事提出来,就是要让于墨霄无法再次回避。
沉默少顷,于墨霄强颜点头:“一切但凭真人安排,届时还请各位武林前辈到场喝杯喜酒!”
众人散去。傍晚,于墨霄一人来到东水门内醴泉观,他顺着小径向北走去,醴泉观中有个池子,池上有亭曰“凝碧”。儿时,他和钱逸便常在此亭中打闹嬉戏,可如今与他相伴的却只有一池碧波而已。他从怀中取出那一枚染血的纸笺,在清冽的黄昏空气之中,墨香糅合着血腥气息弥散在空中。于墨霄凝视着这简短的二十个字,以及它们的笔迹,随后缓缓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着之后将纸笺燃尽,散落在湖心。
“阿逸,师兄不会让你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