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眼神滞了下,“什么?”
男人笑了下,意味不明:“第一句不是否认,看来是真的喜欢。”
顾迟敛眸,“我不懂老师的意思。”
周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加之是看着顾迟长大的,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每次被我戳穿了心事,你就要开始装傻,这一点你和你娘还真像。”
周纯和先皇后骆青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周纯从军,骆青竹也入了后宫,直到周纯屡立战功,被提拔为了枢密院事。
骆青竹信任周纯这个朋友,便请周纯担任顾迟的老师,教文习武。
后来顾迟年纪大了些,顾元认为不需要周纯继续教导顾迟了,便免了周纯老师一责。
但顾迟和周纯私下仍然保持着联络,直至今日。
顾迟曾经经历过一段孤立无援的时日,都是周纯在背后一直鼓励帮助他,比起顾元,他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我…我不喜欢她。”
顾迟别开眼,手虚扶在轮椅把手上,手背上的青筋却微微鼓出,昭示着年轻人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周纯笑而不语,没有言明,反倒是骄阳忍不住笑了出声:“噗——”
“……”
顾迟冷冷看向骄阳,“你有什么意见要说?”
骄阳连忙甩头,“属下…属下只是觉得,太子妃挺可爱的,也挺值得您喜欢的。”
“你觉得她可爱?”
顾迟眸底滚涌出几分郁色,缓缓逼向骄阳,“如此没有戒备心,如何能任职暗卫营主使?倘若今日她不是太子妃,而是敌方派来的暗探,你也会如此深信不疑?”
骄阳利索地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不过我方才倒是看了那位薛家姑娘,的确瞧着没什么坏心眼。”周纯笑了声,是替骄阳解围,拍了下顾迟的肩,“丞相府也是你日后的一大助力,若是没有什么变故,你该好好对人家。”
顾迟嘴唇动了几下,只是轻声否认:“我没有那个心思……”
周纯笑道:“好了,我没有要追问你的心意,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喜不喜欢谁,不用跟我解释。”
顾迟垂下了眼睑,只听周纯关心道:“不过我听说今日在琼林苑似乎发生了一桩大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黄家和秦家退亲了?好像还和中书舍人家那位姑娘有牵扯。”
顾迟嗯了声:“陈家姑娘和黄空早前就互生情愫,今日宴席上被父皇捉奸在床,在场的都是重臣女眷,遮不下去,所以父皇才重拟了解除婚约的旨意。”
“你做的?”
周纯当了一辈子武将,虽然有脑子,但在亲近之人面前更喜欢直来直去。
“是。”顾迟也没迂回,直接了当。
周纯回想了一下这几家之间的关系,“黄家曾经私底下和顾礼有过联系,你要搞臭黄家的名声,情有可原,不过…我怎么总觉得中间还掺了个秦家,显得不太应该呢。”
“老师聪明绝顶。”
顾迟缓缓道:“兵部尚书秦雄才,这个人,我想用。”
顾元要查恭亲王府,迟早会查到黄家身上,黄家又与秦家结了亲,秦家难免遭殃,帮了秦悦这个忙,就等于帮了秦家。
顾迟的这个恩情,秦雄才无论如何都会记得。
“你的目标不是秦雄才吧?”
周纯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秦雄才在官场上看似保持中立,其实归属于宁太保门下,若是与秦雄才交好,日后宁太保免不得要多给你些支持。”
“倒也没有这么容易,宁太保性子多变,在父皇跟前这些年,早成了个人精。”顾迟淡声道。
“宁太保和宋太师一直都是对立面,不管是哪个皇子想要争夺大权,都免不得要在二人里选择一个,获取他们的支持。”周纯好奇地看向他,“看来你是选好了宁太保?”
顾迟眸子微动,“现在都还是变数,没个一定,也未必说选择谁,日后就会和谁站在一起。”
“你的心思,现在是越来越难猜了。”周纯摇头笑道:“不过……”
“听说秦家大姑娘与你家太子妃交好,你设计了这一出大戏,应该也不是全为了秦雄才吧?”
此言一出,顾迟的表情顿了下,“我不明白老师的意思。”
“又不明白了?”周纯险些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有点搞笑了,怎么一提到你家太子妃,你就成了个傻蛋了?只会装傻?”
顾迟移开眼,攥住了桌上的心经,“老师,别人觉得不好笑的玩笑还是不要开了,免得尴尬。”
周纯啧了两声,还想说什么,骄阳提起道:“周大人,主子的腿有感觉了。”
周纯面色一变,眸底充斥着惊喜,“真的吗?”
顾迟慎重地点了下头,“的确,现在支撑着人,能够勉强往前走几步,不过若是要像从前那般,应当还需要再勤加练习。”
“勤加练习不需要害怕。”周纯一脸坚定,“迟儿,你已经熬过了这些年,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咱们何须再怕别的?”
顾迟也同样颔首,“老师,我明白的。”
“对了,我今日过来本就是要说给你治腿的事。”
周纯停顿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那位空冥大师,你可还记得?”
骄阳惊道:“就是那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大师?听说他的医术极为精妙,咱们京城里没有一位比他还厉害的人。”
周纯点头,“我查了这些年,一直查不到他的行踪,昨日才得到了消息,他已经落脚了镇国寺,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明日?”
顾迟顿了下,想起来方才在饭桌上还答应了薛执春明日陪她回家的事情。
“能再推几日吗?”
周纯坚决道:“当然不行了,那空冥大师就算是你父皇来了,也是不见的,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行踪,他也答应了替你看看腿,如今他虽然是待在了镇国寺,可等再过几日,人家可不一定在镇国寺了。”
骄阳也劝道:“是啊,主子,既然您的腿都有感觉了,咱们就得抓紧看,说不定空冥大师真的能扭转乾坤。”
顾迟蹙眉,思忖了许久,才缓缓道:“好,我知道了,明日就去镇国寺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薛执春期待雀跃的表情,他心里的情绪就更复杂了。
明日…又该如何同她交代?
第tຊ34章见空冥大师
不过辰时,薛执春已然起了床,没有像往常那般赖下去,喜滋滋地洗漱完,就开始上妆更衣,挑选着最合适今日裙裳的钗环。
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薛执春整装好,才迈出偏殿的门,正要进正殿,赵都监却拦下了她,“太子妃,今日不在正殿用早饭。”
薛执春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不是要在车上吃?也不用这么赶吧?”
赵都监愣了愣,“什么车上?”
薛执春解释:“今日太子是要陪我回薛家的啊。”
“太子?”
赵都监皱眉,“太子一大早就去了镇国寺,怎么会陪您回薛家呢?”
薛执春脑子停顿了半晌,记忆中昨晚顾迟明明说好了要陪她回薛家住几日的。
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翠花看薛执春方才还神情兴奋得不得了,现如今都一点点淡了下去。
“太子妃……”
东宫右卫率承骄阳的吩咐,入了内院,对薛执春拱手道:“太子妃,太子有话让属下转达给您。”
薛执春问:“什么?”
右卫率道:“太子说今日他有要事在身,不能陪太子妃回去了,若是太子妃不介意,可以先回薛家,属下们会送您回去。”
“……”薛执春的眼睑垂了下去,“不必了。”
翠花不悦道:“昨日太子分明还说得好好的,今日说变卦就变卦了,都不怕您伤心,再说了,那回门都是夫妇一块回去,怎么能让太子妃您一个人回去呢。”
薛执春扯起唇角笑了笑,“顾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一定是有要事耽搁了,无妨,我等等他便是。”
翠花看了眼薛执春,“那早饭……”
“算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你先去吃吧,我再去睡一会儿。”薛执春转身回了偏殿。
“……”
马车停在了镇国寺门前,主持听闻今日来镇国寺的是当今太子,一大早便等在了寺门口亲自迎接。
“怎么了?今日一出门便心事重重。”周纯用斗笠遮住了面目,跟随在顾迟身后,就如同一个简单的仆役。
顾迟被骄阳推着往前走,眸底稍顿,“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位大师的本领是否有传言中那般高超。”
“空冥大师的医术在咱们国家一直都是久负盛名,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周纯笑了笑。
主持一路带引着他们穿过香客人群,走到了后院禅房,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和尚在扫地。
“去吧。”主持一挥手,小和尚连忙拖着扫把离开。
“大师就在里头。”主持伸出手指了下,众人的视线纷纷瞧了过去。
一件普普通通的禅房,大门紧闭,周纯先看了眼顾迟,随即将门推开——
男人留着满头白发,穿着道袍,身材清瘦,背对着大门口打坐,无法让人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
“空冥大师,久仰久仰。”周纯回头看了眼骄阳,后者连忙将顾迟推了进来。
顾迟没有说话,也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空冥。
“枢密院事,太子殿下,空冥有礼了。”
白发男人转过身来,样貌却显稚嫩,瞧着与顾迟的年纪相仿,然而白发已经及腰,露出来的手背瘦骨嶙峋,布满了褐色斑点。
所谓容未老,形先衰,今日周纯才算是见识了。
“空冥大师?”顾迟眸底带了些狐疑。
空冥双手合十,缓缓垂首,“殿下。”
骄阳捂住了嘴,小声道:“主子,他好年轻啊。”
顾迟的目光扫过空冥,开门见山,“你有法子能救本宫吗?”
空冥走了过来,没有说话,动作缓慢地蹲在了顾迟面前,手轻搭在顾迟腿上。
“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