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慈
简介:宋慈又道:“又比如刑狱之事,常常碰到服毒而死的人,然而毒药很多,你如何分辨死者究竟是服何种毒药而亡呢?但凡服毒而死的,尸体大都口开眼睁,面色、嘴唇紫暗或发青,手脚指甲也都呈青黑色,五官中有血流出,大致如此吧。然而不懂医学
红泥盘这儿,宋慈他们也是一刻不停地在做着“依骨塑容”的工作。午饭都没有喝酒,在尸坑边草草吃完饭后,就接着再干。等到沈岳满头大汗地爬上荔枝岭,来到红泥盘时,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黄昏,宋慈他们的工作,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沈岳看着地上一个个泥塑的人头,虽未上色,但五官面目已是清晰可辨,不禁对宋慈高超的技艺叹为观止。
更令沈岳啧啧称奇的,是整个现场虽然围满了人,但除了宋慈,周辕,萧景三人塑容时所发出的声音之外,就再无一点声响。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语,生怕打扰了宋慈。
沈岳一到,感受到这个气氛,也赶紧朝他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轻言轻动,保持克制。宋慈知道沈岳来了,抬头问:“沈岳,有急事吗?”
沈岳道:“倒是有事要向宋大人禀告,但不算急。”
宋慈道:“不急就先等等,我这儿马上完工,萧景,周辕手上,也是最后一个了。”
这样又过了不到两刻钟,宋慈,萧景,周辕三人便都停止了工作。由于昨日已经完成四男二女的塑容,因此,目前席子上摆着的,是十四男五女的头颅塑像。所有塑像与地上的尸骨,都已进行编号,标记,以防塑像与尸骨对不起来。
时间又已来到傍晚,山上的风开始变大,变凉,一只只倦鸟都从四方归来,停在附近,叽叽喳喳地乱叫。
宋慈先令提刑司的差役,将地上的塑像一一搬到菩提寺中进行风干。由于整座黑螺山都已封锁,山脚下,菩提寺前,都有人把守,以防止百姓进入,因此,这些塑像可以大大方方地摆在寺院的空地上,而不用担心被人破坏。接着,宋慈又令人将尸骨一一抬回到坑中,并特别指示差衙,将男子尸骨放在下面一层,女子尸骨放在上面一层。
沈岳不解,问:“这样放置有什么奥妙吗?”
宋慈道:“等到头颅的泥塑全部上色以后,就要进行尸骨的认领。你也知道,根据我们的推断,这十八具男子尸骨极有可能是十八罗汉,而十八罗汉我们已经推断出大概是金国人了,因此他们的尸骨面临无人认领的局面,所以摆在下面一层。而这七名女子尸骨,基本可以肯定,就是本县人氏,所以认领那天,只要将头颅的塑像摆出来,亲人一旦认出,便可按照塑像上的编号,把尸坑中相对应的尸骨抬出来,交到她们亲人手中。因此,把七具女子尸骨放在第一层,就能方便认领。”
说话间,差役们已将尸骨放还到坑中,宋慈又令他们盖上木板,依旧在边上洒了石灰。
最后,宋慈又令人在地上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把烧红的木炭倒在抗中,自己则从边上拿起一坛米醋,浇在炭火之上。随着“嗞”的一声,炭火坑中冒出阵阵白汽,宋慈便命萧景,周辕,以及所有靠近过尸骨、尸坑的差役,全都在白汽中来回地走动,直到白汽消散为止,其目的就是为了去除众人身上所沾染的污秽之气。
做完这些,宋慈又指定了晚上的值守人员,便叫上沈岳,一起往菩提寺走去。
沈岳问宋慈道:“最近秋高气爽,天干物燥,泥塑应该干得很快吧?”
宋慈道:“如果晚上有时间,还可以用火把它们烘干,这样还会更快。”
沈岳道:“郭东轩已将念空的人像画好,下官已先看过,觉得画得不错,如果大人看过之后,也觉得满意,便可依此多画几份,发往各地,供人辨识了。”
宋慈道:“好,等会儿到了寺院,我先看看。对了,你好像还有事情要对我说是吗?”
沈岳道:“是的大人,也是一件挺要紧,挺头疼的事。”
“是吗,你但讲无妨。”
于是沈岳便把“七星山无头尸案”跟宋慈讲了,宋慈听了,先骂李文卿道:“这个李文卿简直是混蛋,做事无原则,无纲纪,无章法,完全胡来。”
沈岳道:“此人还是进士出身,听说对于理学也颇有研究。”
宋慈道:“理学是探讨性命道德之学,他这种人只会在纸上高谈阔论,大唱道德高调,实际上却干着愚弄百姓,草菅人命之事。这种人迷惑最大,危害也最大。”
沈岳道:“是这个理,陈大人也说了,做官的可以研究大的道理,但总须先把眼前的职事做好为是,李文卿是本末倒置,老糊涂了。”
宋慈道:“他可不糊涂,他聪明得很。他见当今圣上,崇尚理学,于是便投其所好,把时间精力都放在理学上,挖空心思地在那儿做文章,目的无非是为迎合朝廷与圣上,以图升官发财,可是圣上也好,朝廷也好,固然有务虚的一面,但也有务实的一面。而这个李文卿却只看到上头务虚的一面,没看到上头务实的一面,所以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扑在理学上,专讲‘天道性命’这些虚泛的东西,写这些虚泛的文章,朝廷虽然看到了,但却一直没升他的官,就是他没有务实的一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沈岳道:“宋大人说得是,下官受益匪浅。”
宋慈道:“再说回‘七星山无头尸案’吧,你看那许伯渔的病,像是装的吗?”
沈岳道:“不像是装的,下官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就在留意这个问题,想窥测出他到底有没有耍把戏,但直到从他屋里离开,也没看出破绽来。”
宋慈道:“好,等明天一早我亲自下山去会会他,如果他真的有病,我就尽我所能,将他治好。”
沈岳道:“下官早就听说宋大人精通医术,看来明天又要大开眼界了。”
宋慈道:“还不敢说精通啊。医术易学难精,宋某也是这几年才有些心得,前面几十年都没找到头绪,只能说是门外汉。”
沈岳道:“宋大人是如何研究起医术来的呢?”
宋慈道:“宋某的家父一直在推官的任上,他告诉宋某,要做好一名推官,务必要留心医学、医术。因为刑狱一道,确实与医学、医术密不可分。”
沈岳道:“可否请大人为下官仔细讲讲这其中的道理?”
宋慈道:“你比如说尸场的辟秽,要用哪些药草,为什么要用这些药草,这些个道理是跟医学有关吧?”
沈岳道:“大人说得对,是跟医学有关。”
宋慈又道:“又比如刑狱之事,常常碰到服毒而死的人,然而毒药很多,你如何分辨死者究竟是服何种毒药而亡呢?
但凡服毒而死的,尸体大都口开眼睁,面色、嘴唇紫暗或发青,手脚指甲也都呈青黑色,五官中有血流出,大致如此吧。然而不懂医学的仵作或推官,也就只能看到这一层了,他们只知死者是服毒死的,却不知毒药不同,死状也会有些许的不同。
那些中了‘蛊毒’的,全身上下都会呈现深度的青黑色,肚子会膨胀,有的还会口吐鲜血,或者便血,这些症状跟中了‘鼠莽草’之毒的死者很像,然而中‘鼠莽草’之毒而死的人,还会嘴唇开裂,牙龈青黑。而中了砒霜,断肠草之毒的,全身又会起青黑色的疱疹,这些个道理又跟医学有关吧?”
沈岳道:“大人说得对,的确有关。”
宋慈道:“但这些还是小头,大头是什么呢?就是检验病死的人,你如何推断出死者究竟是因何种疾病而死的,以及如何推断出病人是自然死亡,抑或是被庸医治死的。这才真正跟医学,医术有关了。”
沈岳道:“请大人为在下好好讲讲,在下洗耳恭听。”
宋慈道:“时间仓促,多的也说不了,只能说个大概。你若有心,还须自己勤加钻研。这里且说那些中风而死的人,其口鼻内往往会有涎沫流出,未死时痰多的,还会有痰堵在气管,导致呼吸受阻,面色紫红。那些因伤寒病而死的,身上也多紫红色,但嘴唇微张,口鼻中无涎沫流出。
更有一种死亡,是病人吃了郎中所开的方子之后才死的,那么到底如何辨别病人是自然死亡,还是郎中的方子开错,导致病人病情恶化而死的呢?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如果仵作或推官,对医学茫然无知,那么庸医就可逍遥法外了。因针灸致死的也一样,有医学造诣的仵作或推官,要在针灸之处作记号,问清楚死者生前患的是什么病,平时体质如何,而郎中针灸时,取的是哪几个穴位?这几个穴tຊ位取对了没有?从而判断出到底是病人自然死亡,还是被郎中治死的。如果是被郎中治死的,那么郎中就要负责任。凡此种种,无不与医学、医术有莫大关系,宋某自从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开始全面深入地研究医道,到如今也算是个合格的郎中吧。”
沈岳道:“宋大人谦虚了,今年春天,温暖异常,广州惠州,瘟疫肆虐,太医局派医师前来诊治,听说疗效是时好时坏,最后还是宋大人的方子把瘟疫给压下去的。”
宋慈笑道:“偶中,偶中。实际当时是群策群力,宋某也是在太医基础上改良的方子。”
沈岳道:“宋大人既能改太医的方子,医术之高,又何须一谦。在下只是觉得宋大人应该早些把刑狱、医术方面的经验写成大作,流布四方,这可真是功德无量之事啊。”
宋慈笑道:“沈大人消息闭塞了,实不相瞒,宋某早已开始着手著书了。一本医学类的,取名《仁医精要》,去年就已完成,年初宋某刚来广州赴任,陈南阳大人因事路过,特来看望宋某,宋某还请陈大人为此书作了一篇序。第二本刑狱类的,取名《洗冤集录》,此书则刚刚动笔,等哪天全部写完了,便与《仁医精要》一道刊行。”
沈岳道:“宋大人真乃当世奇才啊,大作风靡,洛阳纸贵之日,在下一定领略,一定拜读。”